雷世杰 劉延超
宋皇祐二年(1050年)的一個冬夜,因發起的“慶歷新政”受挫而自請出京的杭州知州范仲淹,放下批閱公文的筆,感到寒意如細針般刺入骨縫。老仆范忠端著陶碗輕輕走進來,碗里是兩塊冷硬的炊餅。
“大人,夫人讓送來的……家中只剩這點糧了。”
范仲淹的目光掠過炊餅,落在老仆凍裂的手上。他想起昨日視察城西棚戶時,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流民。他輕輕推開陶碗:“給夫人送回去,我不餓。”
范忠嘴唇動了動,看著主人洗得發白的官袍,終是默默退下。
這已不是范仲淹第一次面對家人的窘迫。自27歲進士及第,40年宦海沉浮,他的俸祿大多散給了貧苦學子、邊疆士卒。此刻,他面前攤開的是蘇州來的家書——族中又有三家孤兒寡母斷了炊。窗外寒風呼嘯,他仿佛能聽見天下寒士在同樣凜冽的風中顫抖。
他提起筆,寫下一封特殊的家書:“吾族自唐末遷吳,二百余年……今置良田十頃,號為‘義莊’。歲入租粟,自遠祖而下諸房宗族,計其口數,供給衣食及婚嫁喪葬之用。”
寫到“孤遺”二字時,他的手微微一頓。長子純佑上月來信,說家中修繕屋頂的錢尚未湊齊。可他筆鋒未停——天下還有多少屋頂漏雨的人家?他的墨跡繼續流淌,為“義莊”立下細致章程:每日領米一升,每年領絹一匹;嫁女者領錢三十貫,娶婦者領錢二十貫;宗族子弟有志于學者,另給束脩。
寫完家書,他鄭重封好,又在另一張紙上寫下最后的話:“吾此生無所憾,唯憂天下寒士未有庇所。汝等守此莊規,便是孝矣。”
老仆進來添炭時,發現主人伏案而眠,身上只蓋著那件肘部磨穿的舊官袍。案頭,墨跡未干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在晨光中泛著微光。炭火重新燃起,溫暖漸漸彌漫,而那個將溫暖留給后世的人,已在夢中繼續追尋他的天下。
多年后,當范氏義莊第一百次分發冬衣時,蘇州的雪下得正緊。領到棉衣的老人們說起那位從未謀面的文正公,都說他好像從未離開——因為每當天下有憂,總有人會想起這十四個字,然后挺直脊梁,走向風雪最緊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