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湯湯,流過咸陽城的殘垣斷壁,也流過兩千多年的風云變幻。驪山腳下,那座塵封的帝陵,藏著一個帝王的畢生功業,也藏著他至死未歇的意難平。他是嬴政,那個掃六合、平天下的始皇帝,那個筑長城、書同文的千古一帝。他曾以為,自己親手締造的大秦帝國,會傳之萬世,永不覆滅;他曾夢想,長生不老,親眼見證江山永固。可最終,他只留下了一座孤墳,和一段充滿爭議的歷史,以及滿腔未能如愿的遺憾。
公元前246年,十三歲的嬴政登上秦王之位。彼時的秦國,早已是戰國七雄中的翹楚,歷代先王的勵精圖治,為他奠定了統一天下的堅實基礎。少年嬴政,隱忍蟄伏,在呂不韋與趙姬的權力漩渦中步步為營,最終親掌大權,展現出雷霆萬鈞的魄力。他重用李斯、王翦等賢臣良將,以“遠交近攻”之策,開啟了橫掃六國的征程。公元前230年,秦滅韓;公元前228年,破趙;公元前225年,亡魏;公元前223年,平楚;公元前222年,收燕;公元前221年,降齊。十年征戰,六國畢,四海一,嬴政終于結束了春秋戰國以來五百余年的分裂局面,建立起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的中央集權王朝。
咸陽宮的朝會上,他頭戴帝冕,身披龍袍,接受百官的朝拜。群臣建言,古有三皇,泰皇最貴,建議尊號為“泰皇”。嬴政卻搖了搖頭,取“三皇”之“皇”、“五帝”之“帝”,自稱“始皇帝”。他說:“朕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那一刻,他的眼中,滿是對千秋萬代的憧憬。他廢分封,立郡縣,將全國分為三十六郡,郡下設縣,中央集權的制度,從此扎根華夏大地;他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打破了地域的隔閡,讓文明的火種得以燎原;他筑長城,拒匈奴于千里之外,護佑著中原百姓的安寧;他開靈渠,溝通湘江與漓江,打通了南北的水運通道。
可盛世的背后,是百姓的累累白骨。為了修建長城、阿房宮、驪山陵,他征發數百萬民夫,讓無數家庭妻離子散;為了鉗制思想,他焚書坑儒,讓百家爭鳴的文化盛景,蒙上了一層陰影;嚴刑峻法,苛政猛于虎,百姓在高壓統治下,苦不堪言。嬴政或許從未想過,自己眼中的千秋偉業,會成為壓垮大秦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心中,裝著的是帝國的長治久安,卻忽略了百姓的悲歡離合。
而秦始皇最深的意難平,莫過于對長生的執念與幻滅。隨著年歲漸長,看著自己親手締造的江山,他愈發渴望能長生不老,永遠做這片土地的主人。他派遣徐福率領三千童男童女,東渡瀛洲,尋求不死仙藥。徐福一去不返,杳無音信,只留下了一個關于蓬萊仙島的傳說。他又命方士煉制丹藥,每日服食,卻不知那些所謂的仙藥,不過是重金屬煉制的毒物,侵蝕著他的身體。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開始了他的第五次東巡。彼時的他,早已疾病纏身,卻依舊強撐著病體,想要找到那虛無縹緲的仙藥。行至沙丘平臺時,這位叱咤風云的帝王,終于油盡燈枯,溘然長逝,享年五十歲。他至死,都沒能等到長生不老的仙藥,沒能看到大秦帝國傳至萬世。更讓他難以瞑目的是,他死后,趙高與李斯篡改遺詔,賜死公子扶蘇,立胡亥為帝。秦二世的殘暴統治,比之嬴政有過之而無不及,最終引發了陳勝吳廣起義,六國舊貴族紛紛揭竿而起,盛極一時的大秦帝國,僅僅存在了十五年,便轟然倒塌。
他的意難平,是未竟的長生夢。他窮盡人力物力,遍尋仙藥,卻終究逃不過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他以為自己是天命所歸的帝王,能與天地同壽,卻不知在時間的長河里,帝王與凡人,終究殊途同歸。
他的意難平,是大秦的二世而亡。他殫精竭慮,為帝國的傳承鋪路,卻沒想到,自己的尸骨未寒,江山便已易主。他夢想中的萬世基業,不過是黃粱一夢。他或許到死都不明白,為何自己一手打造的鐵桶江山,會如此不堪一擊。他不明白,民心才是江山的根基,苛政之下,縱使有萬里長城,也擋不住百姓的反抗。
他的意難平,還有那未能完工的阿房宮。“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這座宏偉的宮殿,是他心中盛世的象征。可直到他去世,阿房宮依舊是一片工地,最終,在項羽的一把大火中,化為焦土。
千年之后,驪山的冷月依舊,長城的烽火早已熄滅。當我們站在兵馬俑坑前,望著那些栩栩如生的陶俑,仿佛還能看見秦始皇當年的雄姿。他是一個暴君,用苛政壓榨百姓;他也是一個偉人,用鐵腕統一華夏。他的功過,任由后人評說。可他的意難平,卻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回蕩在歷史的長河里。
那是一個帝王對長生的渴望,對江山永固的執念,對未竟事業的遺憾。驪山的黃土,掩埋了他的尸骨,卻掩埋不了他的雄圖與遺憾。他的一生,如同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充滿了傳奇與爭議,也充滿了無盡的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