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斜川當日景,吾老矣,寄余齡”,彼時,蘇軾謫居黃州,躬耕于東坡,筑雪堂居之,有了落戶終老之念。
“已買白鶴峰,規作終老計”,十五年后,蘇軾再度遭貶,白鶴峰買地建房,決心安家惠州,不辭長作嶺南人。
此心安處是吾鄉。蘇軾曠達樂觀,雖仕途失意,卻情懷豁達,羈旅長堪醉,絲毫沒有落寞之感,最能隨緣自適。
德不孤,必有鄰。蘇軾從嘉祐寺遷居新家,到東鄰林婆酒肆沽酒,與西鄰翟秀才詩酒唱和,日子倒也悠閑自在。
報道先生春睡美,zhengdi章惇見不得蘇軾過得好,入住白鶴峰新居僅2個月,六十一歲的他再次遠謫海南儋州。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豁達的他乘一葉扁舟來到僻遠的儋州,開始新一輪的結茅筑廬。
朝陽入北林,竹樹散疏影。
短籬尋丈間,寄我無窮境。
舊居無一席,逐客猶遭屏。
結茅得茲地,翳翳村巷永。
數朝風雨涼,畦菊發新穎。
俯仰可卒歲,何必謀二頃。——宋 蘇軾《新居》
簡譯:
朝陽初升,陽光灑入北邊的竹林,透過稀疏的枝干投下斑駁的光影。
茅屋短籬,空間雖然狹小,但是,卻能帶給我無窮無盡的快樂之境。
昔日寄居的官舍也很簡陋,但就那樣的房子也不給我這個逐客居住。
在這里結茅筑廬,雖然簡陋,風景卻是極好,小巷幽深,草木繁茂。
夏末秋初,幾場風雨過后天氣就轉涼了,畦田中的菊花已長出花蕾。
歲月如梭,轉瞬之間便可度過一年,又何必追究那用來謀生的田地。
賞析:
蘇軾這首詩語言清新流利,寫出了對簡單生活的滿足,和淡泊名利的人生態度,超然物外,曠達灑脫。
朝陽入北林,竹樹散疏影。
短籬尋丈間,寄我無窮境。
前兩句寫桄榔庵清幽寧靜的氛圍,奠定了全詩的基調,后兩句寫超然物外的豁達,心若向陽,美好自來。
紹圣五年(1098年)五月,在張中和當地民眾的幫助下,僅用一個月的時間,蘇軾的三間茅屋就落成了。
茅屋建在儋州城南桄榔林中,蘇軾為其取名“桄榔庵”,此處荊棘遍野,蚊蟻滋生,生存環境極為艱難。
但總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蘇軾亦是滿心歡喜,他還雇人整治出一個小菜園,親自開渠引水,栽果種蔬。
清晨,看朝陽映紅了北林,灑落一地斑駁的樹影,蘇軾的心里也亮亮的,竹籬茅屋雖簡陋,卻無比安心。
舊居無一席,逐客猶遭屏。
結茅得茲地,翳翳村巷永。
初到儋州,蘇軾父子住官舍、吃官糧,州官張中敬重蘇軾為人,盡其所能為其提供方便,盡管官舍也很簡陋。
可以,第二年四月就被巡察使派人趕出官舍,居所定所,父子二人的處境十分凄涼,幸好得到城南這塊土地。
“邦群(即張中)畚,鄰里通有無”、“儋人運甓畚土助之”,張中和當地百姓同情蘇軾,助力他筑好茅舍。
前兩句寫過去,遭人排斥,無家可歸,處境之艱,后兩句寫當下,置地城南,結茅筑廬,田園寧靜,人生之幸。
“舊居”指官舍,“逐客”作者自謂,“遭屏”指遭受排除,“永”是深的意思,“翳翳”指草木茂盛成蔭。
數朝風雨涼,畦菊發新穎。
九、十句寫新居之樂和滿足之情,暑盡天涼,金風送爽,菊發新穎,寥寥數語就勾勒出一幅大有深意的秋景圖。
“數朝風雨”既是指自然界的風雨,也暗指自己遭遇到的人生和政治上的風雨,彼時,亦是蘇軾第三次遭貶。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傲風拒霜,蘇軾就如鄭思肖筆下的寒菊那般,獨放光華,風骨凜然。
雖有風雨,處境亦艱,但若秉持這不合流俗的高潔品質,如五柳先生那般“采菊東籬,悠然見南山”又何難?
俯仰可卒歲,何必謀二頃。
后句承上,是總結,也是全詩主旨的升華,是歷經風雨后的達觀,知足常樂,超然物外,隨遇而安,樂觀又從容。
抬手是春,落手是秋,俯仰之間就是匆匆那年,光陰頃刻即逝,何必求田問舍,苦苦謀求,隨越而安又有何不可。
“俯仰”形容時間短暫,“卒歲”為度過年終之意,“謀”為謀求,“二頃”指的是二頃田,即可供溫飽的田產。
在黃州時,蘇軾曾冒雨沙湖買田,在惠州時,也曾計劃終老于此,筑屋買田,如今謫居儋州,已經不在汲汲于此。
后記:
“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彼時的儋州,生活條件極為艱苦。
花甲之年的蘇軾,雖“葺茅竹而居之,日啖薯芋”,但他卻是“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在心中”。
“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視儋州為故鄉,幫助黎民療治疾病,帶領他們務農桑、棄陋俗。
在簡陋的桄榔庵中,他著書立說,潛心創作,完成《書傳》、《易傳》、《論語說》三書的修訂。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蘇軾秉性樂觀積極,縱是艱難困苦,也能活成詩和遠方。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三度遭貶,三處置屋,是江湖之遠,成就了蘇軾一生的功業。
他的隨緣自適,始于對當下的珍視,那即是對個人命運的坦然接納,更是對生命本質的深刻領悟。
參考文獻:
《東坡樂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