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席慕蓉
四季可以安排得極為黯淡
如果太陽愿意
人生可以安排得極為寂寞
如果愛情愿意
我可以永不再出現
如果你愿意
除了對你的思念
親愛的朋友 我一無長物
然而 如果你愿意
我將立即使思念枯萎 斷落
如果你愿意 我將
把每一粒種子都掘起
把每一條河流都切斷
讓荒蕪干涸延伸到無窮遠
今生今世 永不再將你想起
除了 除了在有些個
因落淚而濕潤的夜里 如果
如果你愿意
——席慕蓉的《如果》,是中國現代詩的經典代表作,是最經典的一首情詩,其溫婉、細膩的文字,深受大眾喜歡,引起數代人共鳴!
我在流水線上擰螺絲
周啟早
我在流水線上擰螺絲
螺絲在流水線上擰我
我們是兩顆狹路相逢的螺絲
拼卻一身的力氣
擰血擰汗擰鄉愁
卻擰不出
那個原來的自我
流水線上的每一個人
都是一顆旋轉的螺絲
皮影戲里的木偶
身不由己擺弄著荒誕離奇的舞姿
轉痛轉淚轉流年
卻轉不出
貧窮荒涼的影子
零件加工零件
螺絲從不關心別的螺絲
只顧及自己腳下的位置
懸崖上的舞蹈
一步都不能錯
稍有不慎
便無立錐之地
——當代著名詩人楊煉認為"這首詩把當代工人的處境寫得冷、硬、重,疼在其中"。雖寥寥數語,卻抓住了這首詩與其他詩的區別,也折射出當代詩歌普遍存在的溫軟、輕浮的積弊。
我們在鋪天蓋地的詩歌中看到最多的是風花雪月,聽到最多的是無病呻吟。不冷不熱,不疼不癢,不死不活,是新詩存在已久、難以治愈的頑疾,像《我在流水線上擰螺絲》這樣的詩確實不多見。
人擰螺絲司空見慣,螺絲擰人卻語出驚人。把人與人比作"兩顆狹路相逢的螺絲"可以說前無古人。"螺絲從不關心別的螺絲",既是寫螺絲,也是寫人,寫出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和冷漠。"稍有不慎/便無立錐之地"的生存危機注定他們"只顧及自己腳下的位置",必然會錯過人生很多美好的風景。
讀后仿佛聽到詩人無聲的抗議和沉重的嘆息,感覺到時代人文精神的退化和衰落,體悟到詩人對人類命運的憂慮與思考。
這首詩在當代詩歌中是獨一無二的,時間遲早會證明它的價值,誰也無法掩蓋他的光芒。
給活路
張紹民
曬谷坪上
麻雀吃谷
爸爸在屋里
等它們吃飽后
恰到好處再出來,它們
開心飛上天
爸爸說它們也不能多吃
多吃就會撐死
葦渡:張紹民的經典短詩很多,人們記住他的短詩,是因為他的創造力、想象力出人意料。這首《給活路》,讀了也是讓人一驚。
詩的題目"給活路",就驚醒目光。的確,求生或者死亡,是古今中外所有人的人生課題。
這首詩首先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曬谷坪上/麻雀吃谷"。麻雀是小動物,在叢林動物世界,如社會底層,有地方吃就不錯了。平安吃飯,就很珍貴,這都是天上的恩賜:天"道"引導麻雀來吃谷子、有吃谷子的地方。
接下來,食物的主人出場:"爸爸在屋里/等它們吃飽后/恰到好處再出來,它們/開心飛上天"。這位爸爸并沒有立即趕走麻雀,而是慈悲給與,恰到好處讓麻雀吃飽,但也要控制麻雀的貪婪本性。
爸爸家里的食物也是勞動所得,是自己家人求生的根本,爸爸的慈善、幫助、施舍,也要恰到好處控制,也要捍衛自己的食物。做善事不能"行義過分"。有的人做慈善把自己做得破產、做成了悲劇,這樣,就失去了做善事的目的。做慈善的人幫助了別人,自己成了悲劇,這就不是慈善了。
詩的最后意味深長:"爸爸說它們也不能多吃/多吃就會撐死"。作為血肉之軀,都會有貪婪、罪孽,只有接受及時的剎車、警醒,才能不陷入毀滅的深淵。這就要進入"契約"里面,接受契約管理,才能約束貪婪 。
這首八行短詩講了一個故事。作品語言樸素,刻畫生動,引人深思,是一首好的教材,提醒人們該如何活著。
秦時月:這首詩只要注意觀察,有一定語言能力 就能寫出來。但因有"麻雀"、"曬谷坪"等親切的物什,和" 恰到好處"、"不能多吃" 、"撐死"這么幾個樸素準確的詞,就一下抓住了我,將其 認作為好詩。看來,好詩并不是詩人的專利,普通老百姓都可以 寫出好詩,問題是你想不想、寫不寫。
擠一下
余述平
草,和草擠一下
就旺盛了
水,和水擠一下
就成碼頭了
云,和云擠一下
只有閃電才能把它們分開了
在山里
炊煙,和炊煙擠一下
就是一個村莊了
秦時月:讀到余述平發 表在《湖北日報》 2024年5月18日"東湖"副刊上的詩歌《擠一下》, 頓時讓我想到,好詩真的不需要寫什么大事, 更不需要端坐在那里,苦思冥想 。好詩就在倏忽之間、須臾片刻 而成,只要你用心觀察 和思考,再加上對詩歌有一個基本 的了解,并具有一定的語言基本功, 寫成好詩也就為時不遠了。
這首詩只有9句,比9 句多的詩不少,比9句還少的詩 不多。每一節也就 寫一個場景、一個物件,或植物(草)或動物(水、 云、炊煙),所寫皆為素常所見之物,但作者把這些常見之物寫活甚至寫神了。 作者對這些動、植物觀察非常 細致,并用活了一個"擠" 字。如果不用"擠",而 用"挨、 碰、貼"之類的字,那 就沒有這種味了,某種程度上似有僧"敲"還是僧"推"之 感。如草和草" 擠"一下就旺盛了,水和水" 擠"一下就成碼頭了,而云跟云" 擠"一下還 真的只有閃電才能將其劈開,至于炊煙與炊煙" 擠"一下不是村莊還能是什么呢?
詩歌從地上的"草 "寫到江河的" 水",從天上的"云"寫到人間的" 炊煙",從植物寫到動物(流動的物),從天上 寫到地上,從江河寫到鄉村,思路非常開闊,轉換非常自然,意境非常 渺遠,意蘊非常美好,其思想意義也不容小 覬。
我甚至可以假想一下,此詩 一定是作者某日下鄉途中偶 思所得。再加之 平時的積累,如此佳詩妙句也就信手拈來,自然 而成了,完全不必煞費苦心。
不知讀者以為然否?
山中
二月藍
老婆婆把背簍遞給他
上車后一再道謝
遇到好人了
捎我一大段路
我猜老婆婆
有八十多歲了
老婆婆說
再過三天才滿八十
出來趕場嗎
是啊 我背一個雞
到街上賣
二十五塊錢一斤的雞
只賣了二十三
問婆婆家住哪里
她抬手一指
翻過這個山
就可以看到我家了
遺憾的是 我們的車
到不了白云深處
秦時月:最精彩在收尾——"遺憾的是 /我們的車/到不了白云深處",如果能呢? ......,詩就要有這種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