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庵東商會“老周工作室”來了十多撥人，這間20多平方米的辦公室如同醫院里的名醫診室，咨詢者絡繹不絕。沒輪到的人，就坐在隔壁的房間里等待，有時還會相互打聽對方遇到了什么問題。
他們進去時臉上寫滿焦慮，出來時大多臉色好了許多。也有人進去時表情輕松，出來時眉頭緊鎖，原來是這位企業家計劃將企業移至外省，老周給他“潑了盆冷水”。看來，老周不僅治“疑難雜癥”，還能“治未病”。
老周的辦公桌上放著兩本臺賬，一本是《為企業服務臺賬》，一本是《為民服務臺賬》。臺賬顯示，自2019年“老周工作室”成立至今，累計接受企業和群眾咨詢的事項10094件，為企業解決2000多個難題，挽回直接經濟損失超過2億元。
老周叫周惠祥，今年75歲，是庵東商會專為中小企業解決糾紛、提供咨詢的專家。
今年12月，周惠祥（左一）向企業家提供咨詢。
懂法律，協助企業挽回巨額損失
2019年，庵東商會換屆，商會會長提名老周為秘書長候選人。
69歲的老周為何如此受青睞？原來，自2000年起，老周就擔任庵東鎮政府工業辦公室主任兼庵東商會秘書長，幫助中小企業應對合同糾紛、勞資矛盾、股權爭執等難題，積累了豐富經驗。
2010年5月，老周退休，卸任庵東商會秘書長一職，但仍擔任慈溪市人民法院人民陪審員協會副會長。之后的9年，他參與了667起案件的庭審或調解工作，積累了豐富的調解經驗。
2019年，老周被選舉為庵東商會秘書長，并在商會掛牌成立“老周工作室”。2023年起，由于年齡原因，老周不再擔任商會秘書長，但依舊在“老周工作室”為企業提供咨詢。
“老周，我攤上麻煩事了。”2021年底的一天，庵東鎮企業家羅才信來到“老周工作室”，焦急地說。
原來，一位企業家借羅才信的錢入股了一家公司，因無力償還債務，便將這家公司的股權轉讓給羅才信。后來，公司多名股東退股，羅才信成了公司的全資老板。這時羅才信發現，早幾年公司有股東以公司的名義給其他企業和自家親戚提供擔保，留下了23個案子。這些案子如果敗訴，他要賠付的金額高達8000萬元。
老周查閱案卷后發現，很多擔保單據的有效性和真實性存疑。他先著手幫羅才信推進在慈溪人民法院開庭的22個案子，3年間多次出庭并參與調解，最終22個案子全部勝訴。但另外一件在溫州人民法院開庭的案子一審卻敗訴了。老周重新核查涉案擔保合同，發現其中有5處關鍵數據是他人后來用鋼筆填寫的。他認為這份合同不具備法律效力，鼓勵企業上訴至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企業最終勝訴。就這樣，老周經過4年努力，幫羅才信避免了8000萬元損失。
解決企業間的糾紛是老周最重要的工作之一。老周有著幾十年和企業家打交道的經驗，在調解現場一看雙方的表情、一聽雙方的陳述，就知道“軟肋”在哪兒。他有時旁敲側擊，有時各個擊破，多數時候能快速將問題解決。
“鄉鎮企業家有時難理解法律條文，我就講自己過去處理過的案子，他們一聽就明白了，也能估計出如果打官司會是什么結果，有時候問題就迎刃而解了。”老周說。
今年6月，企業送來錦旗感謝周惠祥（右）。
懂管理，幫助家族企業渡過難關
老周給企業“治病”，常常“冬病夏治”，挖掉“病根”。
老周發現，企業內部出現的股東矛盾很多時候是因企業經營陷入困境導致的，因此，在解決糾紛前得幫助企業先解決發展問題。他每天讀書看報了解天下大事，對各行業的市場前景都有了解，再加上豐富的經驗，已經具備了企業導師的能力，幫助很多企業走出了困境。
企業家張國偉前些年管理著由自己和4個兄弟姐妹共同投資的企業。企業最初在只有9畝地的老廠區，年銷售額達到8000萬元。搬進25畝的新廠區后，年銷售額反而跌至2400萬元，每年的利潤只夠償還利息。5個兄弟姐妹之間也因企業效益不好產生了矛盾。
“你快80歲了，不如壯士斷腕，把新廠區賣掉，一次性還清欠款，順便給兄弟姐妹做個分割。”老周說。
張國偉聽了老周的建議，將新廠區以7180萬元出售。老周召集張家兄弟姐妹開了十幾次會，起草了幾十份協議，最終將企業一分為三，幫張家擺脫了困境。
“對于一些家族企業的內部矛盾，我一般本著有利于改善企業經營狀況的原則來處理矛盾。”老周說，他有時會建議企業壯士斷腕，處理部分資產；有時會建議拆分企業，兄弟姐妹分立門戶。最終的目的是以解決矛盾為契機，幫助企業更好發展。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會用一些“戰術”：有時拂袖而去，讓各方冷靜一下；有時憶苦思甜，讓各方想起早年創業時的團結；有時會打親情牌，提起他們已故父母生前的叮囑，讓各方不再斤斤計較。
“為了家族企業永葆青春，老周煞費苦心為家族企業培養接班人。”庵東鎮干部徐文海說，老周發起成立“庵東創二代聯誼會”，定期組織活動，在當地形成不能只做“富二代”、更要成為“創二代”的創業氛圍。近幾年，浙江各地的很多商會都來學習老周的這一創新性做法。
今年6月份，周惠祥（左一）與企業家討論案件。
懂市場，勸阻企業盲目投資
在庵東鎮工作多年，老周太熟悉這片土地和這里的企業家了。
庵東人歷經曬鹽、墾田、植棉，硬是靠著腳踏實地的拼勁，闖出了如今中小企業遍地開花的局面。2024年全鎮工業銷售收入突破180億元。對于這些來之不易的發展成果，老周非常珍惜，生怕有企業走錯了路。因此，每當有企業前來咨詢投資問題，他都會認真分析，防患于未然。
“老周，我想和兩個人合伙辦公司，我出資建廠，另外兩人不出資，一個負責開拓市場、一個負責產品研發。您幫我看看這份合同行不行？”2022年，寧波鑫寅電氣有限公司總經理沈百能興沖沖地來找老周，喜滋滋地對他說。
老周看完合同，連連擺手：“我勸你不要投了。開拓市場和研發產品的預期很難確定，很可能你的錢‘燒’完了，研發卻失敗了，市場也沒開拓出來。”
沈百能聽后陷入沉思。
老周接著說：“我見過許多股份制公司股東間的糾紛，企業沒發展起來，技術入股的人轉身就走，毫發未損，只有真金白銀投進去的股東欲哭無淚。”
一番話畢，沈百能打消了與他人合伙辦公司的念頭。
這樣的勸告在“老周工作室”是常有的事，老周幫助很多企業家規避了隱性風險。一些鄉鎮企業家內心對辦高科技企業很向往，但對新技術不太了解，往往會簽下自己出資、對方只出技術的合作協議，最后企業“爛尾”，出資方血本無歸。為此，老周會提醒企業家，技術方也要拿出一定的“真金白銀”，使技術方能夠全心全意和企業共渡難關。
常有企業家聽了老周的話，沒有入股，一年半載后見到另外入股的人損失慘重，便找到老周心有余悸地說：“老周，多虧了您啊，要不然我也要傾家蕩產了！”
老周編寫的《企業員工手冊常用合同參考文本匯編》。
懂需求，起草大量合同模板
長期當“企業醫生”使老周對涉企法律條文了如指掌，對他的法律水平很多律師都自愧不如。
庵東鎮中小企業居多，一些企業沒有法務人員，辦公室文員也對法律知識知之甚少，起草的勞動合同、租賃協議常表達不清晰，容易引起糾紛，企業在規范合同文本方面的需求很迫切。
為了滿足企業的這一需求，2022年，老周編寫了《企業員工手冊及常用合同參考文本匯編》，里面收錄了員工手冊、21類常用合同文本，共5萬余字。庵東商會將這本冊子發放給庵東鎮的中小企業使用。
在這本冊子中，老周考慮問題非常周到。比如，老周起草的《社會車輛運輸外包合同》里，就藏著不少細致考量。他結合小企業運輸場景的實際需求，針對性細化了貨物交接流程、運輸安全責任劃分、事故賠償標準等關鍵內容，每一條內容都直擊潛在風險點。
“多虧了老周起草的合同，不然這起事故糾紛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決！”慈溪企業家許善登感慨道。
許善登辦的企業沒有法律顧問，有時企業要和單位或個人簽合同時，都是辦公室文員憑感覺起草，發生糾紛后吃過不少虧。今年，公司與承運人簽約時采用了《企業員工手冊及常用合同參考文本匯編》里的《社會車輛運輸外包合同》。后來，給公司運輸貨物的一輛車出了交通事故，雙方根據合同約定承擔相應責任，避免了不必要的糾紛。
對于缺乏專業法律支持的中小企業而言，這樣的定制化合同如同“護身符”，既填補了法律保障的空白，也讓合作雙方在權責清晰的前提下開展業務，為中小企業穩健經營增添了一道防線。
如今，《企業員工手冊及常用合同參考文本匯編》受到整個慈溪市企業家的歡迎，甚至有寧波的企業家趕到庵東商會索要此手冊。
老周收到的錦旗。
獲點贊，專家建議全國推廣
企業有糾紛，找老周，因為他懂法律；企業投資，找老周，因為他懂經濟；政府不便出面的難題，找老周，因為政企雙方都信賴他。
很多企業家對老周充滿感激之情。
“老周不僅是解決危機的法律顧問，更是我們公司20余年穩健發展的守護者。”慈溪市旭偉電子有限公司董事長沈桂中動情地說，2021年，公司參加法院拍賣購得前灣新區一處廠房，可原承租戶拒不搬離，甚至在廠區安置年邁老人阻撓公司進駐。經老周協調，風波得以平息。
“庵東商會和我的工作室能為企業做這么多事，得感謝庵東鎮政府的支持。”老周說，庵東鎮政府每年都以政府購買服務的形式委托庵東商會對企業管理人員進行培訓，組織企業家外出學習，還積極協助商會幫企業對接金融機構，拓展融資渠道。
“政府得感謝老周才對，政府支持商會和老周服務企業，企業興旺了，地方經濟就發展起來了。”庵東鎮黨委副書記馬晶鑫說，政府不是萬能的，要善于將政府不擅長而社會組織擅長的事交由社會組織去做。比如勞資糾紛、家族企業兄弟姐妹間的股權糾紛，老周出面調解比鎮干部出面調解效果更好。
“老周工作室”也受到專家點贊。
浙江大學管理學院創新創業與戰略學系教授、全球浙商研究院副院長鄔愛其曾多次到慈溪調研中小企業發展。他說，“老周工作室”的精髓在于政府通過賦能商會等社會組織，鼓勵這些社會組織引入資深專家建立工作室，將服務“下沉”至產業最前沿。這種“政府—協會—市場”的立體化架構形成了一個高效運轉的服務閉環，為我國如何系統性地培育和壯大中小企業群體、夯實實體經濟根基貢獻了具有示范意義的制度創新。政府支持社會組織成立為企業服務的個人工作室，慈溪的這種探索可以在我國所有中小企業聚集地區推廣。
記者 楊靜雅 王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