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畔的一棵椿樹
常書喜
乙已立冬時節，幾個文友相約第四次行走紅旗渠總干區山西段，繼續尋碑問跡，領悟“紅旗渠精神”。在王家莊村所轄的渠段一險絕之處，長著一棵椿樹，胸圍1米有余，筆直參天。盡管樹葉早已落盡，高高的枝蓬巨傘狀覆蓋，且枝椏大多呈直立向上的姿態。主干青褐色、樹皮光滑未皺，均彰示著其不屈的秉性和向上的力量，生機而勃發。從渠首至此，蜿蜒曲折的渠岸大多是懸崖峭壁，外渠墻高聳，湄坡直抵河灘。唯有第二放水閘所處的“青草凹”段，渠岸外多是緩坡梯田，荊棘叢生，也偶有樹木點綴其。
這棵椿樹生長的地方很特別，山體多緩坡、多溝壑、多溪流；高處斷崖瀑布成線，飛珠濺玉；深澗里曲水流觴，潺潺淙淙。渠線是從靠山的相對垂直處挖出來的，渣石倒入緩坡外，滾入漳河，形成更大的緩坡，山像生出了大腳一樣，穩穩地簇擁著渠岸。跨越溝壑的渠道底部都券有涵洞，將溪水歸攏，聚流聚力，隆隆作響，有了湍急之勢，作為沿途補源之水，徑直匯入漳河，以子母相擁，并河之流，歡快地奔向遠方。這棵椿樹緊貼著渠岸下約3米多的地方，嵌在一似露非露的巨大石縫中，樹在石上，根在石中。灘底也見有幾棵柿樹，滿樹紅燈籠，顫顫巍巍，密密匝匝。柿子個頭大，不像俗稱的棉柿、水柿，倒像大家常說的蓋柿子。一群喜鵲，一堆麻雀，或棲或飛，或啄食或嬉戲，群鳥一騰而起的瞬間，翅羽扇起來的風，足以攪得枝擺果晃，搖搖欲墜。
這里的山體很怪，突然橫生一嶺，突兀巉巖，層亙立障，齊齊的伸向漳河，擋住了渠線的延伸。當年的設計者和建設者們只得穿山鑿洞，給這廝不速之客開膛破肚。這也是渠線從上而下13公里處遇到的第一個需要鑿出隧洞的地方。雙洞建制，洞長約150米，名曰“林興洞”，是當年茶店公社分指揮部啃下的硬骨頭。這里也是渠岸輒斷之地，行走渠岸至此，需從亂石嶙峋的、布滿荒草荊棘的陡坡峭巖上，雙手交替拽著灌木枝條，小心翼翼地下到河灘的土路上，平行400米，再攀坡300米，才可到達遠處的渠岸上，也是“用腳步丈量紅旗渠精神”第一次繞行渠岸的地方。
從豆口村出發，行至14公里標記處，共見到了合澗、原康、石板巖、小店公社的四通修渠碑，還有“改云橋”，袛近留影，致敬英雄。可小店碑至此已2公里遠未見碑跡，油然狐疑叢生，縱有不解，也心有不甘。就在大家坐下來少事喘息之機，我毅然順著渠岸折返向西，大約行進至0.5公里處，隱見前方渠岸佇立一青石碑，近前測量高1.5米，寬60公分，厚22公分，單面工刻，字體較大，斑駁片片，風化漶漶，極少字跡仍可辨識，是為茶店公社工段紀念碑。再往前100米處為“林興洞”的東洞口。回返碑處，再次琢磨碑文，循著殘字勾連拼接，欣喜地發現刻有“上接臨淇公社、下銜姚村公社”的記述，那么，可以肯定缺碑的那段渠是臨淇公社工段。再往前，拐彎處即是王家莊“雙龍洞”，是電影《非凡的你》中英雄吳祖太光榮犧牲的地方。
一連串的問題一股腦兒涌入喉間，臨淇修渠碑哪去了？渠岸也未發現碑座和碑卯痕跡，難道是另有安放之處？那棵椿樹有沒有什么故事？為什么生長得如此茁壯？又為什么保護得如此完好？就在我只身尋碑的渠岸外，恰遇一位79歲的老人，頭戴護耳帽，眉睫雙白，留山羊胡，一把粗細，已然皓皓如雪。面色紅潤，聲若洪鐘，精神鑊爍，正弓背哈腰在一小塊抱過蔓菁的地里擺弄著什么。我即上前詢問其臨淇碑和那棵椿樹的事兒，老人直起身，很健談，開門見山地說:“臨淇碑以前就在上邊的那段渠上，隔著山路難走，當年修渠倒渣毀了一坡梯田，地沒了就很少有人再去那兒了，現在有沒有不敢確定。至于那棵椿樹，我十幾年前專門爬上去看過，確實長勢旺盛，出人意料，又這么多年了，肯定又粗了很多?！彼哿税押咏又f:“這棵樹曾憋屈于這座崚嶒的山，也得宜于這渠上的穿山隧洞。”我問為什么？老人又說:“修渠前，這里的石縫里長著一棵歪脖子椿樹，其它樹也是，連荊叢蓬草也是歪的。全因漳河灘的白毛風和趄山風交集彪勢，又被此山擋得嚴嚴實實，風即形成旋渦，甚至龍卷而興妖作怪，什么樹也長不起來，長出來也是扭七趔八不成材。那棵歪脖子椿樹因修渠倒渣而被砸得少皮沒毛，渠修成了，樹卻死了。渠通水后的第二年，從根部又長出一小樹，由于渣土的堆積，裸露的巖石被掩埋，小樹生長迅速，至今樹齡已有60多年了?！蔽矣謫枺瑸槭裁礃淠荛L那么高、那么直？老者笑著說:“這不沾了紅旗渠的光嘛，任何事有弊就有利，山被鑿穿，風穿洞而出，樹不就安然了?！蔽一腥淮笪?，老者連地理、氣象、風速、風穿洞降勢的道理都說得一清二楚，不得不讓人佩服山西人深厚的人文底蘊。我覺得老者玩味而充滿哲理的談吐不同尋常，隨即又甩出一句:“這么好的樹為什么不伐掉以予用途？”老人有點生氣，提高嗓門說:“為啥要伐掉？這棵樹是修渠的見證，也是護渠的將士，渠在樹在，樹高渠長，是修渠倒出的渣石給它提供了營養，是穿洞的風饋予它靈氣，村里人一直當神供著，沒人敢動它分毫。等百年后再申請古樹掛牌保護，到那時，就可成為我村一景觀地標和昭示后人的美談，不是更好嗎？”
這不是一棵普通的樹，歷經滄桑，在狂風中屢遭蹂躪。小氣候的苛刻，冰凍之，風折之，幾覆幾起，歪扭著，弓彎著，皆應山高風陡，三天一旋，兩天一撞，暈暈之，羸弱乎，何以生長？宿命注定！
這不是一棵普通的樹，深明大義，在讓利于鄰的格局中，舍地移墳。紅旗渠渣石，砸傷之，掩埋之，心甘情愿。結情緣，伸援手，就為“全國一盤棋，”小敗局部，大勝整體，默默之，殷殷乎，一腔赤誠！
這不是一棵普通的樹，為渠獻身，在條件改觀的情況下，涅槃重生?！傲峙d洞”的貫通，風來之，即散之，靡旋降棼。覆根狀，渣士興，成就夾縫孕新生，承渠之水，納漳之氣，坦蕩之，茁壯乎，直指蒼穹！
這不是一棵普通的樹，長在渠岸，守著源頭活水的安瀾，勇毅堅貞。紅旗渠的建成，我有份，你立功，共存共榮。培之根，鑄之魂，不屈不撓見精神，非凡的渠，非凡的人，團結之，風范乎，皆是精英！
渠畔的一棵椿樹，說普通不普通。它見證了千軍萬馬戰太行的壯舉；見證了困難面前不折腰的艱辛；見證了鋼釬鐵錘齊吶喊的鏗鏘；見證了飛虎神鷹摘流星的英勇；見證了人民英雄為人民的犧牲；也見證了豫晉兩地共守一渠水的豪情；更見證了舉世聞名的紅旗渠精神！
一棵椿樹，一渠清水，六秩歲月，相輔相成。渠水長流，椿樹情深，渠是椿的好兄弟，椿是渠的保護神！
2025.1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