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解開線團時 從不加快河流。
起初每一縷波光都藏著鐵砧。
我們把風織成密網，
懸在崖壁測量自身影重。
卻忘掉——繩結只認得
反向舒展的指紋。
山呈現全部陡峭，
只為遞來一句：請慢行。
此刻有人正對竹簡低語，
墨跡忽然游動成松針；
有人將半生謀略倒入陶塤，
吹出年久失修的晴空。
原來所有迷障都在渴求
被平視的陡峭。
而大智總以鈍斧現身，
在年輕閃電闖禍的地方，
緩緩鋪開年輪的厚盾。
當藤蔓爭相標記云層海拔，
古榕垂下氣根輕輕抹去：
那些急于結果的碑文。
真正的王冠不必綴滿鉆石，
它是讓光裸著穿越的枝椏，
供整個天空練習棲居。
最深的容器盛放漩渦時，
自身也成為漩渦。
看廟宇在暴雨中攤開掌心，
任雷聲滾過每道瓦楞——
所有刻痕都通往淺灘，
所有淺灘都夢見漲潮。
海床如此教會我們：
唯有自身巨大空缺，
能讓萬道江河保持筆直。
終于我們俯身探向水鏡，
認出簡便是那道
未曾擰緊的閥門。
看它如何濾盡星群喧囂，
只留存最輕的支流，
在指節間形成內陸湖泊。
當所有修辭沉向自身時，
水紋開始在骨縫游牧，
替僵硬脈絡重續地熱。
若你問終極的生存之道，
巖石會展示苔衣緩慢的吻。
道在收攏翅膀的麻雀眼中，
在年久失修的寺鐘內部
那些愈發清亮的銹跡里。
它讓每個迷失于精巧術式的人，
最終用背影完成抵達——
就像晚稻垂首不是向泥土稱臣，
而是在測量自身如何
一寸寸接近活著本來的樣子。
這便是全部的智慧：
無非松開攥緊地圖的右手，
任風在空白處簽下
所有未竟的路標與歧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