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的世界里,有兩類人常被冠以“筆桿子”的名號:一類是活躍在黨政機關、事業單位,手握公文之筆的“刀筆吏”;一類是深耕文學原野,以筆墨描摹人間百態的作家。兩者皆以文字為器,卻因立身之基、行文之旨不同,走出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厘清二者的異同,對懷揣文學夢的愛好者而言,既是認清文字邊界的標尺,亦是找準創作方向的羅盤。
機關筆桿子與作家的相通之處,在于對文字的敬畏與駕馭能力。
首先,二者都需以扎實的文字功底為根基。機關筆桿子搞的是應用文,起草一份黨政文件,要做到站位高遠、邏輯嚴密、語言精準,一句偏頗之詞可能影響政策效果;寫領導講話、經驗材料,要提煉亮點、總結規律,半點浮夸之語會削弱指導價值。作家寫小說散文,要錘煉字句、營造意境、塑造形象,一個平淡的比喻可能消解文字的感染力,一處松散的結構可能割裂故事的脈絡。無論是公文的“一字千金”,還是文學的“語不驚人死不休”,都要求寫作者具備遣詞造句的硬功夫。
其次,二者的創作都離不開生活的滋養。機關筆桿子并非閉門造車,他們的文字源于政策實踐的土壤——寫鄉村振興的報告,要深入田間地頭、工廠車間,看產業發展;寫基層治理的經驗,要走進社區街巷聽群眾心聲。脫離了現實工作的公文,只會淪為空洞的“官樣文章”。作家同樣如此,文學是生活的鏡像,魯迅筆下的魯鎮、老舍筆下的北平、莫言筆下的高密,皆是扎根于現實的土壤生長出的文學世界。沒有對生活的細致觀察與深刻體悟,文學創作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文學創作也要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回饋生活。
再者,二者都需要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機關公文講究層層遞進、環環相扣,從提出問題到分析問題再到解決問題,必須遵循嚴謹的邏輯鏈條,才能讓文件具備指導性和操作性。文學創作看似天馬行空,實則暗藏邏輯——小說的情節推進要符合人物性格的發展軌跡,散文的形散要以神聚為內核,詩歌的意象組合要遵循情感的邏輯脈絡。缺乏邏輯的文字,無論是公文還是文學,都難以承載思想的重量。
然而,機關筆桿子與作家的差異,遠比相通之處更為顯著,這種差異根植于創作的初心與歸宿。
其一,創作立場與服務對象不同。機關筆桿子的文字,是“為公”之筆。要求指導性、權威性、實用性。他們的寫作立場是站在黨和政府的角度,服務于政策落實、工作推進、決策參考。一篇領導講話稿,要體現上級精神與本地實際的結合;一份工作總結,要為后續工作提供借鑒。其服務對象是組織、是工作、是廣大群眾,文字的價值在于“解決問題”。而作家的文字,是“為心”之筆。他們的寫作立場是個人的、獨立的,服務于內心的情感表達與對世界的思考。作家寫一篇小說,可能是為了抒發對人性的感悟;寫一首詩歌,可能是為了記錄瞬間的感動。其服務對象是讀者,更是自己的內心,文字的價值在于“觸動靈魂”。
其二,寫作范式與表達邊界不同。機關公文有嚴格的范式約束,是戴著“鐐銬”跳舞。格式上,標題、稱謂、正文、落款都有固定規范;語言上,要莊重得體、簡潔明了,多用書面語、規范語,忌空話、套話、廢話,更忌文學化的夸張與想象。比如寫“成績”,要以數據為支撐;寫“問題”,要精準具體。這種約束不是對文字的束縛,而是為了保證公文的嚴肅性與權威性。而文學創作則是打破邊界的自由馳騁,是“海闊憑魚躍”。作家可以運用比喻、擬人、夸張等各種修辭手法,可以構建虛幻的世界,可以塑造極致的人物。文學的語言沒有固定的范式,唯一的標準是能否傳遞情感、塑造形象、表達思想。同樣是寫“離別”,公文里可能是“因工作調動,同志將于近日赴新崗位任職,望其在新的崗位上再創佳績”;而文學里則可以是“浮云一別后,流水十年間”,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其三,發展路徑與價值追求不同。機關筆桿子的成長路徑,與工作實踐緊密相連。他們的文字能力,要在服務中心工作的過程中不斷打磨——寫過多少份高質量的文件,參與過多少次重大會議的材料起草,解決過多少工作中的實際問題,都是衡量其水平的標尺。優秀的機關筆桿子,最終可能成長為懂政策、會統籌、善謀劃的復合型領導干部,文字是他們履職盡責的工具,也是晉升發展的階梯。其價值追求在于“經世致用”,讓文字轉化為推動工作的力量。而作家的成長路徑,是與文學創作的深耕相伴。他們需要不斷讀書、寫作、反思,在作品的積累中形成自己的風格。作家的價值,體現在作品的影響力上——是否能觸動讀者的心靈,是否能反映時代的風貌,是否能在文學史上留下一席之地。其價值追求在于“傳世留名”,讓文字成為跨越時空的精神載體。
對文學愛好者而言,認清機關筆桿子與作家的異同,有著重要的啟迪意義。
一方面,不必將二者對立起來,也有交叉之處。機關筆桿子的寫作訓練,是提升文字功底的有效途徑。公文寫作對邏輯、結構、語言的嚴格要求,能讓文學愛好者的文字更精煉、更嚴謹。許多作家都有過公文寫作的經歷,這些經歷為他們的文學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樣,文學創作的思維方式,也能為機關筆桿子的文字注入活力——適當的生動表達,能讓公文擺脫枯燥,更易被群眾接受。
另一方面,要找準自己的定位,明確創作的初心。如果熱愛的是文學創作,就要敢于打破公文范式的束縛,擁抱文字的自由。要沉下心來觀察生活、感悟生活,用獨特的視角去發現平凡中的不凡,用真摯的情感去書寫人性的光輝。不要被“公文化”的寫作思維所禁錮,文學需要的是個性,是創意,是與眾不同形象的表達。如果選擇了機關筆桿子的道路,就要堅守“為公”的初心,在規范的框架內錘煉文字,讓文字成為服務工作的利器。
兩支筆,兩種境界,在發展路徑上,要認清各自的行當,機關筆桿子不是作家、文學家,有點文采更好,關鍵是把道理和問題說明白,機關筆桿子的文字,是照亮現實的燈,指引著前行的方向;作家的文字,是溫暖心靈的火,慰藉著漂泊的靈魂。無論是哪一種選擇,同屬于文字的星河,只要心懷對文字的熱愛,堅守對創作的初心,都能在屬于自己的天地里,書寫出別樣的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