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掠過黃河兩岸的麥田,霜花染白了古城墻的磚縫,冬至便裹著千年的溫軟,落進中原人家的煙火里。這一日,晝最短,夜最長,卻是中原人圍爐敘舊、把寒天過成暖時光的開端。
在中原大地,“冬至大如年”從不是一句空泛的俗語,而是刻進骨血的生活儀式。清晨的集市,早已被煙火氣填滿。賣羊肉的攤主麻利地切割著鮮肉,肥瘦相間的肌理裹著淡淡的肉香,在寒風里飄出老遠;老農蹲在路邊,竹筐里的白蘿卜帶著泥土的濕潤,青瑩瑩的外皮透著水靈,是剁餡的好料;主婦們挎著菜籃,指尖拂過帶著白霜的大蔥,挑挑揀揀間,把冬至的暖意一點點裝進籃中。
中原冬至的餐桌,永遠藏著最熨帖的溫暖,餃子與羊肉湯,是刻在味蕾上的鄉愁。豫東的平原人家,偏愛白菜豬肉餡的餃子。白菜要細細剁成碎末,擠掉多余的水分,五花肉剁成肉泥,拌上香油、生抽,撒一把姜末蔥花,筷子攪勻的瞬間,鮮香便漫了滿屋。全家人圍在案板旁,大人搟皮,孩子捏褶,指尖翻飛間,一個個圓潤的餃子排著隊躺在蓋簾上。老輩人總念叨,吃了冬至的餃子,冬天耳朵就不會凍裂,這是醫圣張仲景“祛寒嬌耳湯”的故事,一輩輩傳下來,成了中原人獨有的浪漫。
豫西的山區,冬至的暖藏在一碗滾燙的羊肉湯里。選一只本地山羊,剁成大塊焯水去沫,再丟進大鐵鍋,加蔥段、姜片、茴香、白芷,柴火慢燉三個時辰。待到肉爛湯濃,舀一碗盛在粗瓷碗里,撒上翠綠的香菜,滴幾滴香油,熱氣裊裊間,暖意從舌尖淌遍全身。鄰里之間還會互相送一碗熱湯,一碗湯下肚,寒意在唇齒間消散,人情在煙火里升溫。
除了吃食,中原的冬至還有許多藏著趣味的習俗。開封、洛陽的古街巷里,廟會早早開了場。捏面人的師傅手指翻飛,轉眼就捏出孫悟空、小白兔的模樣,引得孩子們圍在攤前挪不開腳;吹糖人的老藝人鼓起腮幫,糖稀在手中變幻成葫蘆、公雞的形狀,咬一口,甜香漫過舌尖。老人們說,冬至吃塊芝麻糖,來年身體硬朗,孩子們攥著酥香的芝麻糖,在人群里追逐打鬧,笑聲清亮,像冬日里的一束光。
豫北的鄉村,冬至這天要“數九”。老人們會取出珍藏的“九九消寒圖”,或是一枝素梅,或是九個“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的繁體字。每天描一筆,畫一朵,日子就在筆尖緩緩流淌。待到八十一筆描完,春風便會吹綠麥田,燕雀也會重返檐下,這漫長的等待,藏著中原人對春日的期許。
暮色四合時,家家戶戶的窗欞都透出暖黃的燈光。餃子在鍋里翻滾出白胖的模樣,羊肉湯在灶上咕嘟作響,一家人圍坐在桌前,酒杯輕碰,閑話家常。窗外是朔風呼嘯,窗內是歲月安然。
這便是中原的冬至,沒有盛大的排場,只有一碗飯、一鍋湯、一家人。寒風吹不散的,是煙火里的暖,是刻在中原大地上,歲歲年年的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