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傍大款
五
當看到一道顛簸的背影朝她相反方向移動時,她身上的力氣像一下子被誰抽走,頓時枯竭。一屁股蹲在黃土壟上,心中似乎還有樂曲響起。樂聲中,她慢悠悠盯著車的方向,安穩地喘氣。
黑色轎車像個四腳獸,蹲在土路上。頭對著土色帶子的遠處,像一條睡著了的大黑狗。那個叫金哥的男子,一顛一顛走向他的獸??磥硭麤]追多遠就放棄了,是扭傷了腳,還是真瘸,白香蘭猜不透。無論什么原因,今天逃脫魔爪成真。
氣喘勻,沒有打算起來走。她要看著那四腳獸滾了,滾遠了,再起身尋找回家的路口。終于,她看到黑獸后退,然后消失在岔路口的一頭。
瞇眼,仰頭看,太陽天正中。這時兒子已放學回家,不見自己該不會餓著吧。他身上帶著家門鑰匙,投煤爐添水做碗面,他會干。
想到這些,不再糾結,心中安寧。慢慢折回去,打算到公路上尋人問清回家的路。走出田地,上了公路,朝著印象中的來路往回走。
沿公路走了幾十分鐘,遠遠望去,前邊兩三里,有個村莊。村莊給了她希望。她渴了,也餓了。摸摸兜里,有幾塊錢,是上午打算買菜用的??戳丝?,放回兜中。村莊意味著希望,加快腳步到那里,向淳樸的村人問路,能知道怎樣回到縣城家的地方。
村莊邊,緊鄰公路,有一飯館叫“大旺飯莊”。飯莊門前泊幾輛貨車。她知道,這是拉貨司機吃飯的地方。肚子咕咕叫,抬頭看了看將要偏西的太陽,抬腿進了飯莊。
想喝碗面湯,吃碗撈面。問了價格,歉疚地將錢全部掏出給老板看。壯年老板看了她風塵仆仆但卻精致異常的五官,目光顯出了訝然。這樣貌美如花的女子,獨自進入他偏僻小店,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機緣。禁不住浮想聯翩,女人的樣貌,讓老板不由想起聊齋里的花妖藤仙。沒有計較錢的多少,似乎是不敢計較,收下了錢,去給她做飯。
美的東西總是引人矚目。三四個粗糙男司機在飯館,盯著她的目光沒有斜偏。有的目光發亮,不緊不慢進食,大概把她當作配菜享。有的吃完抽出一根煙,瞇著眼覷她,吞云吐霧悠然。
她感覺那幾道盯著她的目光,有尋釁滋事的邪能量。為了自身安全,不去看任何人的頭臉。心里有些后悔,后悔之前沒有抓把灰土,往臉上抹涂。
面來了,她低頭快速吃著。擔心那些個司機有壞心腸,嚇得不敢問回縣城的方向。吃了面喝了湯,快速出門,佯裝熟悉路況。沿公路向臆想中的縣城,大步流星朝前趟。
路邊是排半大楊。陽光細風里,嘩嘩嘩,樹葉作響。風兒不解心焦意,只管吹,吹不進她沉暗焦躁心坎里。她只顧往前走,讓外人看不出她不識路。如若看出,擔心會被千方百計欺負。
路邊有大片青青麥田,生機盎然景象,讓她豁然開朗。盎然的油綠,她覺得親切吉祥。就在幾個小時前,踏上這樣的麥田,才逃脫了金哥的糾纏。所以麥田,讓她心里清爽,讓她覺得有力量。
邊觀邊行。突然,身后傳來貨車喇叭“滴滴”聲。她向路邊靠了靠,沒有停。“滴滴滴滴……”,鳴笛聲響個不停。好討厭!已是路的最邊緣,響個不停為哪般?莫非是司機居心不良,滋事生非尋禍殃?什么東西!白香蘭不回頭不理會,快速行路,仿如身后有氣流推助。
“滴滴滴”聲終于消失。未幾,前邊幾米處,一輛貨車突然路邊停住。白香蘭前邊的路,被一貨車車頭斜堵。腳步一頓,心里清明不混沌,分明是,有司機滋事攔路張狂,明里捎程,騷擾暗藏。面對粗人好色,逃離是上策。右前方的麥田,仿佛在向她召喚。毫不猶豫滑下地溝,攀上田埂,進了青苗地。她知道,自己已經安全。
她看見,一個男人從駕駛室跳下來。想起上午的逃脫經歷,抬腿就往麥田深處跑去。男人沒有下田追,站在路邊高聲喊:“我們既是同路,你行走那么艱難,回來上車,捎你一段路,不好嗎?”
聞聲停下腳步,回頭看那男人,撒謊道:“我親戚就住這村?!彼诌b指前面村莊,又說:“前邊就是她家的地。我是去她家的。不想給她添麻煩,所以就在這里吃了飯。”說著,繼續往前走。
男人見狀,失望。她看了眼漸漸遠去的貨車,心里安穩。向著村莊方向,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前進。她暫時不準備回公路,好幾輛車呢,心里怵。她想,到村子確定方向后再上公路。那時的幾輛車,早跑到爪哇國,再不會糾纏她。
村子里,遇上了和善大嫂。問清了回縣城的路線,居然與她臆想的方向無偏,心中一陣喜歡。
身上無錢,靠兩條腿,走向縣城家那邊。
…… ……
回到出租屋,已是快到兒子放學時間。細細看了看鍋碗,確定孩子是做了中午飯,心才安。做飯爐子沒續煤,火瞎了。找來硬柴將煤燃。灰煙從廚房棚子往外鉆,一把破舊蒲扇,朝著掏灰洞里扇。
這時,放學兒子回來??吹街形缥匆姷哪赣H,跨幾步,偎依母親背上,傷心哀哀,委屈泣淚。他真怕看不見母親,從此失去照顧他的親人。白香蘭與兒子相處久了,深感兒子聰穎可愛,對他越來越喜愛。見兒子哭得痛,回想今天經歷的心驚魄動,也無聲拭淚。生活的凄苦,都在淚水里。
兒子小聲問:“媽,中午你去哪里啦?為什么不回來?”
白香蘭將兒子攬于懷,摸著他光滑的頭發說:“來了個遠親,讓我陪她縣城買衣服。沒想到逛誤了時間,所以,中午就沒有趕回來。以后再不會了?!?/span>
兒子朝母親點了點頭,不哭了。他看著媽媽燃煤不易,抱歉說:“我忘了續煤,火瞎了?!?/span>
白香蘭看著兒子負疚的目光,安慰道:“沒事,很快就燃好了。你能自己做飯,很不錯。你的小手能拿火鉗,還沒勁兒夾煤球,怎么會續煤。”
“我能。”兒子不示弱,拿起火鉗就去放煤球的廚房一角?;疸Q兩條腿伸在一個煤球的洞眼里。一手夾不動,兩手疊在一起用力。剛夾起煤球,煤球就順著火鉗夾桿往下溜。兒子笑著看向母親。母親朝他招了招手,讓她來到身邊,說道:
“成啊,你還小,沒有手勁兒呢!有件事你能做到。聽著,你已是二年級學生,咱也離學校近,從今天起,你一個人去上學,放學一個人回來。媽就在家做飯,不再接送你了。好不好?”孩子聽了點了點頭說“好吧”。看著懂事的兒子,白香蘭為兒子高興的同時,為自己心酸不幸。
孩子也許認為自己長大,不需要煩勞媽媽。白香蘭清楚,那是為了不與金哥碰面,不被他糾纏,有意躲他避他少惹麻煩。她討厭這個叫金哥的人,永不相見是她的真實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