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記古胙國的興廢與民間敘事
一、胙土受封:周公第七子的“小”國
西周成王三年,青銅禮器“胙伯鼎”的銘文中第一次出現“胙”字。成王為酬周公旦攝政之勞,將其第七子封于胙,國號即“胙國”。胙國地處古黃河北岸,疆域不出今延津縣東北部,以祭肉為禮,以農桑為業,方不過五十里,卻是王室北疆的“姬姓釘子”。三百年間,胙伯朝覲、納貢、從征,默默履行著“以藩屏周”的誓言。
二、南燕滅胙:一場“無”聲的事故
春秋早葉,南燕國崛起于胙之北境。史家對滅國過程惜墨如金,只留《汲冢竹書》一句:“燕伯取胙,胙伯奔溫。”胙國既滅,姬姓貴族北走,銅器窖埋,社稷廢祀;胙地并入燕,成為他國邊緣的“舊疆”。胙國的名字,從此退出官方敘事,卻在黃河灘區的口頭傳統里,悄悄生根。
三、黃河改道:沙壓的不止是一座城
金元以后,黃河像一條失控的巨龍,在延津一帶左右擺尾。明洪武十三年,胙城縣仍獨立置縣;景泰六年,河決原武,一夜之間“淤高數丈”,縣治陷入泥沙。嘉靖《延津縣志》記:“舊胙城,半沒沙中,民掘地得井甃,猶懸綆于壁。”縣署被迫南遷,后并入延津,“胙城縣”遂成歷史名詞。
四、民間敘事:從“沙壓胙城”到“城走南燕”
黃河灘區的老人說:
“那年六月二十三,河里起‘漲沙’,像一堵黃墻推過來。胙城四門被堵得嚴絲合縫,連鼓樓上的銅鳥都沒飛出去。”
又說:
“胙城不是沉了,是‘走’了——整座城市被河神托著,一夜搬到南燕國的舊墟,所以延津地底下有‘城走’的聲音。”
同一樁災變,衍生出“掩埋”與“遷移”兩種敘事,卻共同指向一個母題:黃河擁有重塑地理與記憶的絕對權力。百姓把“亡國”的隱痛與“沒城”的驚恐疊合,借“沙壓胙城”的口傳,完成對雙重失落的療愈。
五、考古與地名:尋找“胙”的殘跡
1984年,文物隊在延津縣石婆固鎮東5公里處,探出南北長700米、東西寬500米的沙下夯土城垣,城墻厚8—12米,文化層自西周直至唐宋,最下層出土帶“胙伯”銘文的青銅簋。當地俗稱“城上村”,正是明清方志所言“舊胙城”方位。沙層之上,如今是連綿的蘋果園;果農翻土,仍常揀到殘磚碎瓦,他們叫它“老胙磚”。
六、結語:被沙埋藏的,與被記憶打撈的
胙國小得幾乎寫不進大史,卻因黃河的反復涂抹,成為黃泛區最醒目的“地層標本”。
“沙壓胙城”不僅是一次災異記錄,更是華北平原三千年來“城起城塌”的縮影:封國與廢縣、鐵犁與銅鼎、姬姓與燕族、黃河與人民,都在同一片泥沙里層層疊壓。每一次掘地,都是一次“小”歷史的復活;每一次口傳,都是對大歷史裂縫的縫合。
今天的延津人,把蘋果樹種在胙國故城之上。春末花期,白沙與白花混成一色,遠望如一座懸在空中的雪城。黃河依舊北去,而胙——這個曾經只為周天子提供祭肉的小國,終在風與沙的輪回里,獲得比三百年更漫長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