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地,寒云蔽日,時序輪轉(zhuǎn),終抵冬至。此日晝之極短,夜之極長,陰極之至,陽氣始生,故《周禮》有云:“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 古人奉冬至為大節(jié),曰 “亞歲”,曰 “冬節(jié)”,其隆重之勢,不亞于正旦。
冬至之日,天地斂藏,萬物蟄伏。朔風過處,木葉盡脫,唯見松柏挺翠,竹影搖窗。檐角懸冰,晶瑩如瓊玉;階前覆雪,皎潔若霜紈。遠山如黛,隱于寒煙薄霧之中;近水成冰,凝作琉璃鏡面之態(tài)。曠野寂寂,不聞蟲鳴鳥語,唯余風過林梢之聲,簌簌然,如天地低語。
古人于冬至之日,多有儀軌。天子率百官至南郊圜丘,祀天祈福,以報歲功;庶民百姓,則闔家團聚,備辦酒食,祭祀祖先。《荊楚歲時記》載:“冬至日,作宜灸,取枸杞葉點眼,能令目明。” 又有 “冬至餛飩夏至面” 之俗,餛飩形如偃月,取混沌初開之意,食之,欲祈陰陽調(diào)和,歲稔年豐。
冬至之晨,炊煙裊裊,繞屋而起。婦人晨起,和面搟皮,剁肉調(diào)餡,案上瓷碗,盛蔥姜蒜末,香油陳醋,香氣氤氳,溢滿庭戶。孩童圍于灶前,踮足翹首,待餛飩?cè)脲仯兴蟮闷せW嫩,撈入碗中,澆一勺熱湯,撒一把蔥花,便迫不及待捧碗而食,暖意自舌尖漫遍全身。
長者則于堂前設(shè)案,擺列祭品。案上鮮果時蔬,糕點醴酒,香燭繚繞,青煙裊裊。子孫依次行禮,躬身叩拜,感念先祖庇佑之恩。禮畢,闔家圍爐而坐,閑話家常。爐火熊熊,映紅滿堂笑靨;茶湯溫熱,消解一室寒涼。談往昔歲月,論來年生計,語笑晏晏,其樂融融。
冬至陽生,一陽來復,此乃天地運化之玄機。《易經(jīng)》云:“復,亨。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 復卦一陽生于五陰之下,象征陽氣漸長,生機萌動。雖時值隆冬,寒威正厲,然陽氣已悄然滋長,待得九九消寒,便有東風解凍,蟄蟲始振。
古人有 “數(shù)九” 之俗,自冬至日起,每九日為一九,九九八十一天,寒盡春回。文人雅士,多作 “九九消寒圖” 以遣時日。或繪素梅一枝,共八十一瓣,每日染一瓣,瓣盡而春至;或書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九字,每字九畫,每日描一畫,畫畢則寒消。此等雅事,于嚴寒之日,添幾分閑情逸致,亦見古人順應天時,靜待春歸之智慧。
冬至時節(jié),文人墨客,亦多有吟詠。杜甫詩云:“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道盡時節(jié)更迭之迅疾,陽生春近之欣喜。白居易有句:“邯鄲驛里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客居他鄉(xiāng),逢此佳節(jié),思鄉(xiāng)之情,溢于言表。而陸游筆下 “今日日南至,吾門方寂然。家貧輕過節(jié),身老怯增年”,則道盡寒士之清貧,歲月之滄桑。
冬至之景,亦有別樣韻致。雪落無聲,覆蓋千山萬壑,天地一白,蒼茫無際。晨起推窗,見庭前玉樹瓊枝,皓潔如玉。踏雪而行,足音簌簌,驚起枝頭寒鴉,振翅而去,留下一串清脆啼鳴。溪邊寒梅,凌霜傲雪,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折一枝插于瓷瓶,置于案頭,便有清香滿室,沁人心脾。
冬至陽生,不僅為時序之節(jié)點,更蘊含生生不息之哲理。天地閉藏,非是寂滅,乃是蓄勢待發(fā);陽氣初生,雖微弱渺小,卻有蓬勃生機。人生亦如四時,有順境,有逆境,有繁華,有落寞。當如冬至之陽,于困厄之中,堅守本心,積蓄力量,待時而來,便能沖破陰霾,迎來柳暗花明。
歲聿云暮,冬至已至,陽生春近,歲啟新章。舊歲之末,當掃塵滌垢,除舊布新,以清朗之姿,迎新年之至。待得東風送暖,春雷乍響,便可見草長鶯飛,繁花似錦。
且看今朝,冬至之日,暖陽微醺,驅(qū)散寒意。街頭巷尾,年味漸濃,紅燈高掛,笑語盈盈。闔家團圓,共享天倫,暖意融融,歲月安然。
冬至陽生,是天地輪回之契機,是歲月更迭之節(jié)點。一陽來復,萬象更新,愿字雖不可書,然心中自有期許;除了二字雖不可言,然眼前盡是美好。且惜此冬日時光,待春歸,共賞繁花滿徑,共沐和風暖陽。
寒梅傲雪,靜待春來;陽氣初生,歲啟新章。此冬至之韻,此陽生之美,足以慰風塵,足以暖歲華。(楊炳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