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鄉情怯
在央視“等著我”欄目組,結束了訪談之后,一行人應劉剛夫妻之約,到大青山一趟,一方面是劉迪與家人失散了整整十七年,劉迪的爺爺劉忠,已經八十多歲了,因為劉迪被人販子拐走這件事,老人家思想遭受重大打擊,當了一輩子村黨支部書記,一向性情剛毅的劉忠,一下子臥床不起,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給人一種不久人世的感覺,如今劉迪失而復得,百分之一百應該回去,說不來和爺爺見的就是最后一面,也算是滿足爺爺的愿望,對爺爺的一個臨終告慰吧。與此同時,劉瑩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侄兒,余愿已足,個人婚姻又有了著落,喜上加囍,準新郎林風,更應該拜見自己未來的岳丈。劉瑩是劉忠唯一的女兒,這些年了為了尋找侄兒,毅然將自己的人生大事放在一邊,家里人都知道劉瑩的性情,也理解劉瑩心思,就依著他的意見來,現在這兩個問題都解決了,算是了卻老漢一個心結。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張平將女兒張穎許配給劉迪,使他們這對異姓姐弟親上加親,張穎也應該見見年邁的爺爺。
幾方面的因素交織在一起,一路上人們都是歡天喜地,彼此之間談笑風生。但是一邁進家鄉的縣城,走出車站,劉迪對家鄉記憶完全恢復了。十七年了,整個國家都在發生變化,家鄉的面貌不可能一成不變。十七年前,他從火車站乘車的時候,火車站所有的建筑,全部是土木結構,而今那些土木結構的房屋早已不見了,現代化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寬廣平整的車站廣場,來往行駛的公交車,完全是一種現代化城市的節奏。對這種變化,劉迪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十七年來,他夢中思念的家鄉,就是這個樣子。當然家鄉這種巨大的變化,令劉迪感到歡欣鼓舞,這種變化說明家鄉人民和祖國的建設同步前進,說明家鄉沒有落伍,這絕對是值得慶賀的。聽爸爸媽媽說,從縣城到大青山,開通了公交車,只不過早進晚出,每天就是一趟,這自然比劉迪和姑姑那次出行的時候要強,這說明大青山的交通狀況沒有什么改變。劉迪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都這么些年了,通往大青山的竟然沒有一條像樣的現代化公路。
從縣城汽車站乘坐開往大青山的公交車,每天早上八點發車,錯過這個時間就沒有進山的車輛了,劉迪他們一行人下了火車是中午十一點,要到大青山必須在縣城住宿一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客觀條件制約。劉剛夫妻覺得在客人面前很沒有面子,但是這種落后的現狀,又不是單憑他個人的力量就能改變的。劉剛夫妻心情不好,劉迪的心也是沉甸甸的。由于劉剛和劉迪父子情緒沉悶,大家也都保持沉默,一宿無話。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餐,一群人就來到車站,購買了開往大青山的車票,找到相應的車輛,上車找好位置,劉迪和張穎坐在同一排,張穎靠近車窗,可以看到車窗外的景色。車輛發動,很快駛出縣城,開始了登山的路程。道路沒有改變,還是劉迪當年離開時的那條盤山公路,從山下往上看,這條盤山公路,就像一條絲帶,纏繞著大青山,公交車就沿著這條盤山路,在大青山中繞來繞去,從山下繞到山頂,又從山頂繞下來。張穎一直生活在嘉陵江邊,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像大青山這樣連綿起伏的山脈,對山上的花草,都充滿了無比的新奇,因而興致勃勃地問這問那,劉迪完全是出于禮節回答著張穎的問題,而心靈深處卻沒有一絲一毫游子歸家的那種興奮。目睹著大青山山河依舊的面貌,回想著在央視“等著我”節目現場著名社會學家周一鳴振聾發聵的問題,還有節目主持人孫莉望著他那殷殷的期望,都使他心中的那種壓抑越來越沉重。“嶺外音書絕,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唐時宋之問的這首詩,形象地反映出了劉迪此時此刻的心情,十七年了,大青山的青山綠水,時不時地就進入他的夢中,使他思茲念茲,十七年后的今日,他真正踏上了這條回歸的路,可是大青山那種依然故我的情形,卻使劉迪不忍卒觀。當初他和姐姐張穎坐在嘉陵江邊,他是那樣饒有興致如數家珍地向張穎敘述他家鄉的美麗迷人,可真在大青山中的時候,他則為大青山的原始、落后感到慚愧,羞于題說大青山。十七年的時間,祖國大地無不發生著驚人的變化,而大青山卻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一樣,封閉自守不知有晉。十七年了,劉迪想,自己當年的那些小伙伴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他這次見到他們,一定要當面問他們,你們這些年都在干什么,面對家鄉經濟發展的滯后不前,你們就這樣無動于衷,難道一點也不感到臉紅。這趟大青山之行,使劉迪沒有感受到與親人久別重逢的喜樂,反而使他的心靈多了一份沉重的負擔,使得他不得不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
公交車繞到山下后,道路開始平坦,但這種平坦的道路,沒有行駛多長時間,就到了他們此行的終點站。劉迪招呼父母養父張平,還有姑姑劉瑩、劉瑩的男朋友林風相繼下車,劉迪和張穎最后下車。公交車的終點站,就是劉迪所在的村子柳溝,公交車停站的不遠處,就是柳河,天氣晴朗的時候,柳河的水還是那么清澈見底,似乎游魚都可以數得見;河邊的草地,還是那么寬敞,綠草茵茵的河邊草地,曾經是他們孩子們心目中的天堂,村里的孩子們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沒有上學,便糾集在河邊,無憂無慮地玩耍,漫天飄飛的風箏,悠揚悅耳的柳笛,這些兒時的情景,禁止不住地又一次浮現在他的眼前。劉迪面向大青山,面向柳河,發自內心地喊道;“大青山,你的孩子回來了!”
“咚嗆咚嗆咚咚鏘咚咚鏘,咚嗆咚嗆咚咚鏘咚咚鏘……”一陣震耳欲聾的鑼鼓聲突然響起來,那熱烈的鼓點,響徹整個大青山,山上樹林里的飛禽走獸,被這突如其來的鑼鼓聲,嚇的撲棱棱飛的飛跑的跑,驚慌失措四散開來,不知道常年沉默的大青山,為什么突然之間響起了熱鬧的鑼鼓聲
劉迪他們也被這鑼鼓聲嚇了一跳,劉迪不由自主四下瞭望,看村里究竟發生什么事了,卻發現村里一大群人敲鑼打鼓,在一個年齡和他差不多的青年男子的帶領下,朝他們走來。
那青年男子走到他們跟前,朝著瞪著眼睛愣怔的劉迪胸口擂了一拳:“迪子,你可回來了,我還想著這一輩子再都見不到你了!”
看到劉迪還在愣怔,似乎沒有認出他來,那人本來眼睛還泛動著淚花,這時候卻又呵呵大笑起來:“迪子,十七年了,認不出我了吧?”
劉迪的父親劉剛趕緊走過來,對自己的兒子說道:“迪兒,你認不出來了,這是大山,小時候你們經常在一起玩耍的,大山如今是咱們柳溝村的村委會主任!”
劉迪一下子想起來了,他照著大山的肩膀使勁拍了一下,興奮地說道:“大山哥,是你啊,你這變的,我都認不出你了!”
大山說道:“都十七年了,那時候,我們還都是流鼻涕的小孩子,啥事也不懂,如今我的孩子都像我們那個時候的樣子了,不過你的大模樣沒有變,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昨天晚上接到你爸的電話,說你們今天要回大青山,我就特別安排村里的鑼鼓隊,敲鑼打鼓熱烈歡迎你回家了,你不知道,十七年前,你姑傳回消息,說你在火車上被人拐走了,全村人都為此難受,如今你回來了,我們就是要敲鑼打鼓,慶賀一番!哎,你看我們倆只顧說,都忘了招呼客人們,迪子,介紹一下,認識的就不說了,不認識的,你得介紹!”
劉迪轉過身來,指著養父張平說道:“這是我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以后,流落到嘉陵江邊,收養我的爹爹,名叫張平;這是張平爹爹的女兒,我姐姐張穎,也是我的未婚妻;這是《鄭州晚報》記者林風,也是我未來的姑父,我姑劉瑩的男朋友,這是我兒時的伙伴大山哥,現在也是我們柳溝村的村委會主任!”
大山和劉迪所介紹的這些人一一握手,然后雙手合攏,說道:“你們都是我們大青山的恩人,在迪子處于人生危難的時候,仗義援手幫助了他,大青山的人不會忘記你們的,走,咱們先到村里!”
劉迪說道:“大山哥,我還是先回去見一下我爺爺,然后再到村里見你!”
大山說道:“自從找不到你以來,忠叔就病倒了,而且長期不見好轉,八十多歲的老人去日無幾,你去見見吧!”
劉迪和大山分手,就急忙往自家屋里去,劉剛走在他們前頭,劉迪的媽媽楊琴,已經先回家,把家里收拾了一番。當劉迪走進自家院子的時候,四下環顧了一遍,覺得自己院子,還是十七年前的那個樣子,因而很熟悉周圍的環境。劉迪走進爺爺的那間屋子,就看到床上躺著一位老人,老人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似乎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只有那一雙渾濁的眼睛還在不住地轉動著。老人看到屋子里來了這么多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用征詢的眼光看向劉剛,劉剛低下頭,嘴伏在老人耳邊說道:“爹爹,是迪兒回來了,他來看你來了!”
老人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枯瘦如柴的雙手,伸向床邊,劉迪的眼淚禁止不住地順臉留下,他的印象中,爺爺是一個很堅強的老漢,不管山區人的生活多么艱難,老人的身體總是很壯實,因為老人是柳溝村最早的黨員,又是多年的黨支部書記,思想覺悟很高,村里的干部有時候對上邊的政策吃不準,都要找爺爺,和爺爺在一起聊一聊,無形中爺爺成山里人精神上的一個依靠,劉迪沒有想到僅僅十七年的時間,爺爺竟然衰老到這種程度,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失散,對爺爺的精神世界打擊多么沉重。劉迪靠近爺爺,握著爺爺的手說道:“爺爺,我是迪兒,我回來看你了!”
老漢聽到劉迪的話,掙扎著要起來,劉剛攙著父親坐起來,劉忠抱著劉迪的頭仔細辨認,好一陣子后,老漢咧開嘴,像要哭的樣子,卻沒有聲音,只有兩顆渾濁的眼淚,“吧嗒”掉落下來,整個屋子里的人都哭了起來。老人的精神卻似乎好轉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劉剛明白父親要吃東西,就讓妻子楊琴尋找吃的東西,楊琴用碗從鍋里打來粥,老人很快吃完了,一碗粥下肚,老人好像有了力氣,他拉著劉迪的手說道:“迪兒,爺爺的命在你手里,你不回來爺爺今年都熬不出去,你回來了,爺爺還會再活些年!”
劉迪把張穎叫過來,對爺爺說道:“爺爺,她叫張穎,我當年被人販子拐走,從人販子手里逃出來以后,是她和張平爹爹收養了我,我才能活到今天,她也是我的對象,你未來的孫媳婦!”
劉忠張開沒有牙的嘴笑了起來:“我只覺得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卻沒有想到,能見著你媳婦,爺爺要努力地活捉,爭取見到你的兒子!”
劉瑩靠近父親說道:“爹,我是瑩兒!”
劉忠握住女兒的手感嘆道:“這些年來,苦了你這丫頭,爹知道你心性要強,不把迪兒找回來,你心結難了,如今迪兒平安歸來,你也該考慮你個人的事了!”
劉瑩紅著臉說道:“爹,我已經找到自己所喜歡的人了,林風,你過來!”
聽到劉瑩的喊聲,林風走過來,劉瑩對父親說道:“她叫林風,在《鄭州晚報》當記者,迪兒,就是他幫助我找到的!”
劉忠望了望林風說道:“謝謝你!你是我們劉家的恩人,我們一家人永遠不會忘記你!瑩兒,很早就沒有了母親,年輕的時候,又遇到侄兒劉迪這事,一來二去,婚事也給耽擱了,你是報社記者,大知識分子,瑩兒沒有讀過書,你要善待她!”
林風笑說道:“爹爹,我和瑩兒一樣,瑩兒失去了自己的侄兒,不過總算找到了,我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年輕的妻子也離我而去,我們都是苦命的人,都經歷了同樣的磨難,因而在今后的生活中會互相體恤互相理解的!”
劉迪和親人失散十七年,竟然奇跡般地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親人,并回到了親人的身旁,這件事在大青山不脛而走,迅速地傳播開來。大青山中和劉家沾親帶故的,都跑來了,想探聽劉迪失而復得的經歷。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在家人攙扶下找到劉迪,對劉迪說道:“你小子當年出生的時候,是我接的生,你不知道當時有多么玄,羊水都破了,孩子就是出不來,一圈人急得團團轉,后來仔細審視一番,原來是個西瓜胎,幸而我接生經驗豐富,抓起一把剪刀,對準那胎衣輕輕一剪,只聽‘哇’地一聲嬰兒啼哭,你這小子就呱呱墜地了!”
一旁有人不懂問道:“什么是西瓜胎?”
那接生婆說道:“就是嬰兒完全被胎衣包住了,一般情況下,胎位正確,那胎兒頭部朝下,到日期滿足,產期臨近,那胎衣自動脫落,胎兒就會順利產出。如果胎位不正確,胎兒頭部剛好將胎衣的出口處壓住,胎衣就難以脫落,生產的時候,連同胎衣一起產出。據說包拯當年出生的時候后,就是西瓜胎,家人以為是怪胎,將其拋擲荒野,還是他嫂嫂將其撿回,剪開胎衣,使其順利而出,所以我就以為,這小子是個貴子,雖然小有磨難,但將來必是大富大貴!”
接生婆的話,人們有無相信,劉迪不知道,但當他講述自己被拐經歷,最后如何逃脫,又如何被人收養,考上大學,在勤工儉學的時候,被老板欣賞認為義子,他姑姑劉瑩又怎樣認識林風,通過“等著我”,使他們親人團聚,聽見的人無不拍案驚奇嘆為佳話。
作者簡介:夏峻,漢族。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三門峽市作家協會會員、三門峽市評論家協會會員,靈寶市作家協會理事,半朵中文網專欄作家。出版有長篇小說《竇家寨》《晨光》《駐村第一書記》《黎明前的風暴》,作品多次獲獎,發表于各大網絡平臺。
(編輯:禾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