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子故里鹿邑的鄉(xiāng)音里,藏著一種樸素而深刻的智慧,它將世間萬物的強弱之勢,凝聚在了一個簡單的字上——“瓤”。
一、一顆瓜子里的乾坤
“瓤”,本意指瓜果皮內(nèi)包裹種子的肉。比起堅硬粗糙的外皮,內(nèi)里的瓜瓤顯得柔軟、甚至脆弱。鹿邑的先民們,從這個鮮明的對比中,捕捉到了最貼切的比喻。于是,“他瓤嘞很”這句話,便一語雙關(guān)地流行開來:它既指一個人身體孱弱、能力不濟,也指他膽怯畏縮、精神不振。這個字,從具體的物象,輕盈地躍升為一種抽象的狀態(tài)描述,涵蓋了從個體生命力、家族勢力到王朝國運的普遍衰弱。
二、“不瓤”:一聲喝彩里的剛健
然而,語言的生命力在于它的辯證與流動。正如瓜果的成熟需要時間,強弱之勢也非鐵板一塊。于是,與“瓤”相對的“不瓤”應(yīng)運而生,成為鹿邑人對“強大”“優(yōu)秀”最接地氣的最高贊譽。當一個人克服困難,取得了不起的成就,或者展現(xiàn)出非凡的勇氣與能力時,人們會由衷地豎起大拇指,贊一聲:“你真不瓤!”這聲喝彩,不是簡單的否定(“不弱”),而是對一種沛然莫之能御的剛健、出色與“中”(好)的正面肯定。從“瓤”到“不瓤”,一詞之轉(zhuǎn),天地豁然開朗。
三、轉(zhuǎn)化的力量:從弱到強的鄉(xiāng)野哲學
鹿邑方言的精妙之處,不僅在于它對狀態(tài)的精準描摹,更在于它內(nèi)蘊著一種動態(tài)的、積極轉(zhuǎn)化的哲學觀。它默認了“瓤”并非宿命,而“不瓤”也非天成。
一個身體“瓤”弱的人,可以通過鍛煉、食補而變得強健;一個學業(yè)“瓤”差的學生,可以通過刻苦努力而變得優(yōu)異。精神上的“瓤”——膽怯與自卑,亦能隨著實力的增長與信心的建立,逐漸蛻變?yōu)椤安蝗俊钡膹娜菖c果敢。這背后,是一種堅信“堅強的意志、相信的力量”無比強大的信念。歷史的長卷上,偏居一隅、始處弱勢的秦國,通過深刻變法而一統(tǒng)六國,正是“化瓤為強”的宏大敘事。
這種轉(zhuǎn)化思維,暗合了鹿邑先賢老子“反者道之動”的深邃智慧。在老子看來,強弱、剛?cè)帷⒂袩o,都是相互依存、不斷轉(zhuǎn)化的。正如《道德經(jīng)》所言:“柔弱勝剛強”,“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看似最“瓤”的、如水般的柔弱,反而蘊含著穿透最堅硬事物的可能。“瓤”的現(xiàn)狀里,其實就孕育著“不瓤”的種子。
四、方言里的啟示:一種向上的人生觀
因此,鹿邑話里的“瓤”與“不瓤”,遠不止是一對評價強弱的口語。它是一個完整的認知框架和激勵系統(tǒng)。它承認初始的、暫時的“瓤”,但絕不以此為終點判詞;它贊美通過自身努力抵達的“不瓤”,并將此視為值得追求的榮光。它用一種最鄉(xiāng)土的方式告誡人們:莫因一時之“瓤”而氣餒,當懷轉(zhuǎn)化之志;也莫因他人一時之“瓤”而輕蔑,須知強弱之勢常易。
在快速變遷的今天,許多鮮活的方言詞匯正在流逝。但像“瓤”與“不瓤”這樣的表達,其價值不僅在于語言學的記錄,更在于它所承載的那份關(guān)于成長、奮斗與辯證法的民間智慧。它提醒著我們,無論是個人修身、子女教育,還是看待歷史興替,都應(yīng)當具備一種發(fā)展的眼光——相信時間的力量,相信行動的價值,相信“瓤”與“不瓤”之間,永遠存在著一條充滿希望的、可以努力通行的道路。這或許,正是老子故里的人們,用最樸實的鄉(xiāng)音,傳承給我們的一份關(guān)于“變化”與“自強”的永恒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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