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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慧的抽象水墨作品《寫得浮生半日閒》,以長卷式的墨象鋪陳、縱橫交織的筆墨語彙,將「浮生半日閒」這一古典詩詞中的閒適意緒,轉化為當代抽象水墨的視覺表達。作品跳脫了具象景緻的摹寫,卻以墨色的濃淡虛實、筆鋒的疾徐燥潤,建構出一種充滿東方禪意的空靈之境,讓觀者在墨痕的氤氳裏,感知到現代人對「閒」的精神渴求,以及藝術家對生命本真的詩性回歸。這幅作品不僅是對傳統水墨語言的當代拓新,更是對中國文人「閒情逸致」審美傳統的當代詮釋,在尺幅之間,道盡了東方美學中「閒」的深層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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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視覺語言的構建來看,《寫得浮生半日閒》的筆墨技法始終圍繞「閒」的意境展開,將傳統水墨的「寫意」精神與當代抽象的表達方式融為一體。作品採用長卷式的構圖,打破了傳統山水的三遠法則,以墨色的整體流動營造出「虛實相生」的空間感。畫面左側與中部以濃墨、焦墨為骨,粗獷的線條如亂石崩雲般縱橫交織,焦墨乾筆的「飛白」肌理,似枝蔓的糾結、似心緒的紛擾,模擬出現代人日常的喧囂與浮躁;而畫面右側的墨色逐漸疏朗,淡墨的暈染與紙面的空白相互滲透,淺黃、淡紅的色調點綴其間,如陽光穿過雲層灑落的溫暖,又如心靈從紛擾中抽離後的澄澈。這種「濃到淡」「密到疏」的視覺轉換,恰是「浮生半日閒」的意境具象化——從世俗的繁雜走向心靈的閒適,從外在的喧囂歸於內在的寧靜。
鞠慧在作品中運用了潑墨、積墨、破墨等多種傳統水墨技法,卻又賦予其當代抽象的表達邏輯。潑墨技法的大膽施為,讓濃墨在生宣上自然暈散,形成大面積的墨塊,如雲氣的翻涌、如水波的蕩漾,不施刻意雕琢的痕跡,體現出老子「道法自然」的哲思;積墨技法的反復加筆,則讓墨色在層疊中凝澱出質感,左側濃墨的堆積如「浮生」的厚重與瑣碎,而淡墨的暈散如「半日閒」的輕靈與空濛。破墨技法的運用更為精妙,在墨色未乾之際,以清水或淡墨撞入濃墨層中,使墨色形成「清濁相間」的漸變效果,線條與塊面的邊緣不再僵硬,而是如煙雲般氤氳流動,恰如「閒」的狀態——不是死寂的空無,而是充滿生機的鬆弛與自在。此外,畫面中點綴的淡紅、淺黃色調,並非刻意的設色,而是色墨相融的自然結果,在沉鬱的墨色中點出一抹溫暖,如閒適時光裏的微光,讓抽象的墨象擁有了溫潤的生命溫度。

筆法的運用則體現出鞠慧對「寫意」精神的當代理解,將「閒」的情緒化為筆墨的節奏與韻律。作品中沒有精細的勾勒,取而代之的是大尺度的掃筆、點筆與逆鋒行筆:左側的線條以逆鋒為主,筆鋒與紙面的摩擦產生滯重的張力,如浮生中的種種牽絆與煩惱;中部的線條逐漸轉為側鋒掃筆,墨色由濃到淡自然過渡,如心緒的逐漸放鬆;右側則以輕靈的點筆為主,墨點疏疏落落地散佈於紙面,如閒坐時飄落的花瓣、掠過的雲影,充滿隨性與自在。這些看似隨機的筆觸,實則是藝術家內心情緒的即興抒發,筆墨的「寫」不僅是造型的手段,更是情感的載體。畫面右上角的題款「寫得浮生半日閒」,以行草書的筆意融入墨象之中,字體的流動與墨色的張力相互呼應,又讓題款成為畫面視覺的有機組成部分,達到了「文墨相彰」的藝術效果。
在精神內核的層面,《寫得浮生半日閒》跳脫了「閒」的淺層意義,直抵中國文人審美傳統的深層內涵。「浮生半日閒」出自唐代詩人李涉的《題鶴林寺僧舍》,原詩「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描寫的是與僧侶閒談時的清靜與自在,蘊含著對世俗瑣事的擺脫、對心靈自由的追求。在當代社會,快節奏的生活讓「閒」成為一種稀缺的精神資源,人們被功利與浮躁裹挾,逐漸遠離了生命的本真。鞠慧以水墨為媒介,將這種集體性的精神渴求轉化為抽象的墨象,讓「浮生半日閒」不再是古典詩詞中的遙遠意象,而是成為觀者可以直觀感知的視覺體驗。畫面中墨色的從密到疏、從濃到淡,對應著心靈從糾結到放鬆的過程;紙面的留白與墨色的暈散,則營造出「空靈」的禪意之境,恰如禪宗所言「心無掛礙,方得自在」。這種對「閒」的表達,不是消極的懶散,而是積極的生命覺醒——在半日的閒適中,重新審視自我與世界的關係,找回生命的本真狀態。

從藝術史的維度來看,《寫得浮生半日閒》是對傳統文人畫「閒情」主題的當代轉型。中國傳統文人畫向來推崇「閒」的審美,從倪瓚的「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到徐渭的「墨點無多淚點多」,皆以「閒」為精神底色,將個人的情感與性靈寄託於筆墨之間。但傳統文人畫的「閒」多依附於具象的山水、花鳥,以景寄情;而鞠慧的這幅作品,則以抽象的墨象擺脫了具象物象的束縛,讓「閒」的意境直接通過筆墨的節奏、墨色的層次來傳達,實現了「情與景融,意與筆會」的當代表達。這種轉型,不僅讓傳統文人的「閒情」在當代獲得了新的表達形式,也讓水墨藝術在抽象的語境中,重新連接了與傳統審美精神的血脈。
總而言之,鞠慧的《寫得浮生半日閒》是一幅兼具傳統意蘊與當代精神的抽象水墨佳作。作品以「浮生半日閒」為題,卻不執著於題材的具象還原,而是以筆墨為橋,將古典詩詞的意境與當代人的精神渴求融為一體;以抽象的墨象為語言,將東方美學的「空靈」與「閒適」轉化為可感的視覺體驗。在這幅作品中,我們看到了當代水墨藝術對傳統的繼承與創新,也看到了藝術家對生命本真的執著追尋。當墨色在長卷上氤氳流動,「浮生半日閒」的意緒便在筆墨間綻放,讓觀者於紛擾的世間,尋得一處心靈的棲息之地,這正是這幅作品最寶貴的藝術價值。
2025-12-20 大豐墨丁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