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冬至,總裹著一層雪后的清寒與灶間的暖香。記得那時天剛蒙蒙亮,窗欞上還凝著霜花,外婆就踩著晨霧進了廚房,案板上的白菜帶著冰碴兒,在她手里被剁得咚咚作響,和著窗外的北風,成了冬至最動聽的序曲。

母親會在炕邊和面,白白的面粉簌簌落在瓷盆里,我踮著腳湊過去,總想伸手抓一把,卻被母親用沾了面粉的手刮一下鼻子,笑罵道:“小饞貓,先去燒火。”土灶臺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著,火苗舔著鍋底,把我的臉蛋烤得通紅。我一邊拉風箱,一邊聽外婆講張仲景舍“嬌耳”救鄉鄰的故事,手里的風箱拉得更起勁了,仿佛這樣餃子就能快點出鍋,耳朵就不會被凍掉。

全家圍坐包餃的時光最是熱鬧。外公搟皮,手掌翻飛間,一張張圓圓的面皮就落在案板上,薄厚均勻得像春日的荷葉。母親包的餃子個個飽滿,捏出的花邊整齊好看;我也學著捏,卻總把餡料擠出來,包成歪歪扭扭的“小包子”,外婆從不嫌棄,還把我的“作品”單獨碼在竹篦上,說:“咱娃包的,煮出來最香。”弟弟則在一旁追逐打鬧,身上沾著面粉,像只白乎乎的小團子,笑聲撞在土墻上,又彈回來,滿屋子都是歡喜。

水開了,餃子下到鍋里,在沸水中翻滾沉浮,漸漸變得晶瑩。外婆總說“三滾餃子兩滾面”,待水滾過三次,就用漏勺撈起,盛在粗瓷碗里,淋上一勺香油,撒點蔥花。我顧不上燙嘴,吹兩口就咬下去,鮮美的湯汁在舌尖炸開,暖意在胸腔里蔓延開來,連凍得發紅的耳朵都熱乎起來。外公會把自己碗里的餃子夾給我,說:“多吃點,冬天就不怕冷了。”母親則喝著餃子湯,念叨著“原湯化原食”,眉眼間滿是溫柔。

如今再到冬至,超市里的速凍餃子五花八門,可我總煮不出童年的味道。那些圍著灶臺的喧鬧、面粉沾滿臉龐的嬉笑、外婆講故事時的眉眼,都隨著歲月沉淀在記憶里。原來童年的冬至,吃的不是餃子,是一家人圍坐的團圓,是長輩藏在餡里的疼愛,是寒夜里最暖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