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陽虛之野
黃河在陽虛之野拐出一道雄渾的彎,濁浪拍打著崖壁上的青苔,把五千年的光陰都揉碎在漩渦里。倉頡蹲在崖邊,指節因攥緊石片而泛白,石片上刻著的三道豎痕是昨日約定的“三”,可今日部族里負責狩獵的后生卻只帶回兩只鹿——他們看不懂石片上追加的那道斜痕,以為仍是“三”,便在獵物夠數時早早收了網。
風卷著沙塵撲在他臉上,混著黃河水汽的土腥味鉆進鼻腔。他望著遠處篝火旁圍坐的族人,有人正用繩結丈量新收的粟米,一道繩結代表十斗,可繩結松了,漏出的粟粒在暮色里滾成細小的金珠;有人用炭灰在獸皮上畫著彎月,那是提醒族人明日要去河對岸采桑,可炭灰被夜風一吹,月牙便缺了一角,只剩模糊的黑痕。
“倉頡!”族長的呼喊從風里傳來,老人手里舉著半截獸骨,骨頭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獸形,“昨日與有熊氏約定交換的陶器,他們說這‘鹿’畫得像狼,不肯認數!”
倉頡站起身,黃河的水聲在他耳中突然變得格外清晰,像是有無數聲音在浪濤里翻滾。他接過獸骨,指尖撫過那些拙劣的刻痕,忽然想起幼時跟著母親去山林,看見鹿群走過雪地,留下的蹄印是規整的月牙,而狼的蹄印帶著尖銳的爪痕。他猛地攥緊獸骨,指腹被邊緣硌出紅?。骸叭裟馨崖沟奶阌?、狼的爪痕,都變成人人能認的記號,是不是就不會錯了?”
族長愣住了,風把他花白的胡須吹得貼在臉上:“記號?可獸皮會爛,石片會碎,繩結會松……”
“那就找不會爛、不會碎、不會松的東西?!眰}頡望著天邊的晚霞,晚霞里掠過一群飛鳥,翅膀在天幕上劃出轉瞬即逝的弧線。他忽然覺得,那些弧線像極了剛才在石片上沒刻完的痕,只是比石痕更輕、更活,“找能刻在心里的記號。”
當晚,倉頡沒回自己的窯洞。他抱著一堆石片坐在黃河邊,借著篝火的光,把白天看到的鹿蹄印、狼爪痕、飛鳥的翅膀、粟米的顆粒,都一筆一畫地刻在石片上。篝火燃盡時,天已蒙蒙亮,他手里的石片堆成了小丘,每一片上都有一個陌生的記號——那是他昨夜在夢里見過的形狀,像是天地間本就有的紋路,只是被他從黃河的浪、山林的風里摘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