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王安石《解使事泊棠陰時三弟皆在京師二首其一》
文/遠方
王安石的《解使事泊棠陰時三弟皆在京師二首其一》，是一首融羈旅愁思與手足深情于一體的詩作。詩人泊舟棠陰，面對清淺漢水與孤城浮云，將欲行還留的繾綣、對親人的牽掛、對仕途的悵惘揉合在一起，以樸素的筆觸勾勒出內心的復雜情緒，讓一首短詩承載了深沉的人間情味與人生思考。
一、棠陰泊舟，漢水邊的視覺悵惘
詩歌開篇便鋪展了一幅清冷的羈旅畫面：“泊船棠陰下，漢水清且淺。”詩人行舟至棠陰，將船停靠在棠樹的樹蔭之下，眼前的漢水清澈見底，水勢淺緩，看似平靜的景致里，卻藏著詩人內心的波瀾。“棠陰”的意象自帶溫柔的底色，棠樹的蔭蔽本應帶來些許慰藉，可在羈旅之人眼中，這份蔭蔽卻更像孤獨的陪伴，與周遭的清寂形成了微妙的對比。
“回首望孤城，浮云一何緬。”詩人回頭望向遠處的孤城，只見天邊的浮云飄向遙遠的天際，“緬”字道盡了浮云的悠遠，也暗合了詩人對遠方的牽掛。孤城的輪廓在浮云下顯得朦朧而孤寂，恰似詩人此刻的心境——身處異鄉，前路未知，身后的城池與自己隔著漢水與浮云，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念想。漢水的“清且淺”與浮云的“一何緬”形成空間上的對比，近處的水清晰可觸，遠處的云卻遙不可及，這種視覺上的距離感，轉化為心理上的疏離感，為全詩奠定了悵惘的基調。
這四句寫景，并非單純的山水描摹，而是“一切景語皆情語”的典范。棠陰、漢水、孤城、浮云，這些意象串聯起詩人的視線軌跡，也勾勒出他內心的孤獨。泊舟的動作是暫時的停留，而視線的回望與遠眺，卻暴露了詩人內心的不安與牽掛，讓清冷的景致多了一層情感的溫度。
二、欲行還留，心間的繾綣糾結
“久留非吾意，欲去猶繾綣。”這兩句是全詩情感的轉折，也是詩人內心矛盾的直白流露。詩人直言長久停留在棠陰并非自己的本意，他本應繼續前行，可真要動身時，卻又心生眷戀，遲遲不愿離去。“繾綣”二字，將這份不舍寫得細膩入骨，究竟是不舍這棠陰漢水的景致，還是不舍遠方的親人與故園，詩人沒有明說，卻讓這份糾結的情緒愈發真實。
這種欲行還留的矛盾，源于詩人多重的身份與心境。作為奉命出行的官員，他需恪守職責，奔赴前路；作為遠離家鄉的游子，他卻心系京師的三弟，牽掛著親人的近況。仕途的責任與親情的牽絆，在這一刻相互拉扯，讓他陷入了“進亦憂，退亦憂”的境地。“久留非吾意”是理性的判斷，“欲去猶繾綣”是感性的牽絆，理性與感性的碰撞，讓詩人的羈旅愁思更添一層復雜的意味。
“馳心故人側，一望三四反。”詩人將內心的牽掛挑明，他的思緒早已飛向京師的親人身邊，忍不住一次次回頭眺望，即便知道視線無法觸及，卻依舊反復回望。“三四反”的細節描寫，將這份牽掛具象化，不是一次兩次的偶然回望，而是難以自控的頻繁動作，足見詩人對親人的思念之深。“故人”在此處特指身在京師的三弟，手足之情是詩人內心最柔軟的角落，即便身處仕途奔波之中，這份親情也始終牽動著他的心弦。
從“欲去猶繾綣”到“一望三四反”，詩人的情感從隱晦的糾結轉向直白的思念，層層遞進間，將羈旅之人的鄉愁與親情寫得真摯動人。這份繾綣并非兒女情長的矯情，而是歷經仕途奔波后，對親情最本能的渴望，讓詩歌的情感更具人間煙火氣。
三、東堂竹影，仕途的悵惘反思
“蕭蕭東堂竹，異日留息偃。”詩人的思緒從遠方的親人拉回眼前的景致，目光落在東堂的竹子上，竹葉在風中發出蕭蕭的聲響，他想起昔日曾在這竹下休憩偃臥的時光。“蕭蕭”的竹聲帶著清冷的意味，與詩人此刻的心境相契合；“異日”的回憶則添了幾分懷舊的溫情，昔日的閑適與今日的奔波形成對比，讓詩人更覺當下的疲憊。
竹子在古典詩詞中向來是氣節與堅韌的象征，而王安石筆下的東堂竹，卻成了過往閑適生活的見證。曾經能在竹下安然休憩，是因為內心尚有安穩的歸處；如今面對蕭蕭竹影，卻只剩羈旅的漂泊，這份對比讓詩人對仕途的意義產生了些許反思。他一生致力于變法革新，奔波于各地為官，卻在這樣的羈旅時刻，懷念起簡單的閑適生活，竹影的蕭蕭，成了他內心迷茫的外在投射。
“無恩被南國，疑此行當翦。”這兩句是詩人的自我反思，也是仕途悵惘的集中爆發。他自認在南國的任職期間，沒有給當地百姓帶來恩澤，內心充滿愧疚，甚至懷疑這次出行的意義，覺得自己的仕途之路或許該就此中斷。“無恩被南國”是詩人的自謙，卻也藏著他對自己政績的不滿；“疑此行當翦”則道盡了他對仕途的迷茫，變法的艱難、仕途的奔波，讓這位心懷天下的政治家，在羈旅途中生出了退意。
這種對仕途的反思，并非消極的逃避，而是源于王安石“以民為本”的政治理想。他渴望通過變法實現富國強兵，讓百姓安居樂業，可現實的阻礙與自身的無力感，讓他在奔波中產生了自我懷疑。東堂的竹影成了觸發這份反思的契機，也讓詩歌的情感從親情的牽掛，上升到對仕途與人生價值的思考。
四、情融于景，王安石的抒情藝術
王安石的這首詩，在抒情手法上極具特色，他將親情的牽掛、仕途的悵惘都融入到景致的描摹與內心的獨白中，沒有激昂的辭藻，卻以樸素的語言讓情感直抵人心。全詩以“泊舟”為起點，以“望”為線索，從眼前的漢水浮云，到心中的親人故園，再到眼前的東堂竹影，視線與思緒的交錯，讓情感的表達層層深入。
在意象的選擇上，詩人偏愛簡約而富有深意的景物，棠陰、漢水、孤城、浮云、東堂竹，這些意象皆取自眼前之景，卻被賦予了濃厚的情感色彩。漢水的清淺象征著內心的澄澈與孤獨，浮云的悠遠代表著對親人的牽掛，東堂竹的蕭蕭則暗示著仕途的迷茫，景與情的交融，讓詩歌的意境愈發深遠。
此外，詩歌的語言風格質樸自然，如“一望三四反”“無恩被南國”，皆是直白的表述，卻比華麗的辭藻更具感染力。這種“以淺語寫深情”的手法，是王安石詩歌的特色之一，他摒棄了刻意的雕琢，以最真實的語言抒發內心的情緒，讓讀者能輕易共情，感受到羈旅之人的愁思與政治家的迷茫。
五、千古共鳴，羈旅中的人性底色
這首詩之所以能跨越千年依舊打動讀者，在于它寫出了人類共通的情感體驗——羈旅的孤獨、親情的牽掛、對自我價值的反思。無論是古代的官員，還是現代的旅人，都曾有過“欲行還留”的糾結，都曾在異鄉眺望遠方的親人，也都曾在人生的奔波中，對自己的選擇產生過懷疑。王安石將這些復雜的情緒濃縮在一首短詩中，讓詩歌成了人性的鏡子，照見了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柔軟與迷茫。
在王安石的人生中，變法的理想與現實的骨感始終相伴，他的仕途充滿坎坷與爭議，而這首詩讓我們看到了他作為普通人的一面。他并非只有政治家的果決與堅定，也有游子的鄉愁與手足的溫情，更有對自我價值的審視與反思。這份真實的人性，讓王安石的形象愈發豐滿，也讓這首詩的情感更具溫度。
棠陰的舟依舊泊在漢水之邊，東堂的竹依舊在風中蕭蕭作響，而詩人的愁思與牽掛，卻隨著詩句流傳至今。在這首詩里，我們看到了一位政治家的柔軟，一位游子的孤獨，也看到了人性中最珍貴的親情與反思。這份藏在羈旅中的情感，如同清淺的漢水，看似平靜，卻在深處涌動著無盡的波瀾，讓后人在誦讀時，總能感受到那份跨越時光的共鳴。
棠陰泊舟處，心牽千里情
2025-12-17 22:15來源：大學教育探索
評論1
東方雅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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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首詩里，我們看到了一位政治家的柔軟，一位游子的孤獨，也看到了人性中最珍貴的親情與反思
河南
4天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