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冬晨謠
張國偉
天還沒有真正亮起來。黎明像被誰按住了腳步，只肯一點一點往前挪。街道空著，安靜得近乎陌生，仿佛一只尚未醒來的獸，伏在城市的腹地，呼吸輕緩而悠長。我站在它的邊緣，聽不到什么聲音，只感到一種低低的存在，像心跳，又像時間在緩慢地流動。
霜落在屋瓦的檐角，薄而白。它并不張揚，卻讓一切都顯得蒼老了幾分。那白色讓我想到歲月，想到那些無聲降臨的痕跡——不是突然的改變，而是悄悄落下，落在你尚未察覺的肩頭。樹枝在寒氣中被托起，微微繃緊，偶爾發出細小的聲響，像某種輕微的斷裂，又像記憶被觸碰時的回聲。我忽然覺得，那是冬天的指尖，在確認夜晚是否已經徹底離開，在為殘存的溫度作最后的標記。
我把手縮進衣袖里，沿著街道慢慢走。腳步聲被霧吞沒，前方的一切都顯得不那么確定。霧從地面升起，帶著濕潤的冷意，輕輕環繞過來，讓人分不清自己是在前行，還是被包圍。它像一封已經寫好的信，字句完整，卻沒有地址，只能在空氣里反復展開、停留，然后消散。這樣的清晨，總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世界暫時脫離了用途，只剩下存在本身。
不遠處，有屋頂開始冒煙。那煙并不急切，慢慢升起，在空中散開，帶著一種溫和而穩定的節奏。我知道，那是有人醒來了，是爐火在屋里重新點亮清晨的方式。火焰在室內跳躍，影子沿著窗沿跑到屋外，連原本冷硬的風，都在這一刻變得柔軟起來。人間的溫度，并不喧嘩，卻足以讓寒冷退后半步。
一只麻雀落在枝頭，縮著身體，輕輕抖動羽毛，仿佛抖落了一點尚未定型的黎明。我停下腳步，看著那一瞬間的微小動作，心里忽然安靜下來。光線薄而清澈，從天色的縫隙里落下，我伸出手，像是在接住什么——不是具體的光，而是一種剛剛開始的感覺，像一句尚未說出口，卻已經讓人感到溫暖的話。
冬天的清晨并不急于表達。它不解釋寒冷，也不渲染溫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著。寒意提醒我，溫暖從來不是理所當然；而靜默，則讓我學會放慢腳步，聽見身體與時間之間的細微對話。在這樣的清晨里醒來，并不是突然睜開眼睛，而是讓意識一點點回到世界，讓心慢慢變得明亮。
2025年12月6日，@裕華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