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十年代小學時光,沒有高樓教室,沒有琳瑯文具,卻藏著我這輩子最清亮的懷念。
一到三年級,我讀的是本村的復式班。我們村加鄰村,總共二十來個孩子,擠在一間土坯房里,就一個女老師教,大的十八九歲,是我們一個村的,叫小愛,長長的頭發,笑得彎彎的眼睛,我們都很喜歡她。
她上課沒那么多規矩,輕松得很。小愛老師不像老師,倒像個姐姐,有時候還領著我們去山上、田野里玩。
春風吹著的時候,麥苗噌噌往上長,小愛老師帶著我們去麥地里捉蝴蝶;秋收前后,也會帶我們去她家的地里搭把手,拔草、拾莊稼,干累了我們就坐在田埂上休息,休息完滿田野撒歡。

四年級一開學,我們就得去大隊上學了。大隊的校園是個四合院,整整齊齊的幾間瓦房,按年級分了班,一三年級一個教室,二四年級和五年級各占一間。我們四年級和二年級擠在一個教室,教我們的崔老師也是我們村的,是個高中畢業的年輕小伙子。他高高大大的,模樣周正,站在講臺上,往黑板上寫字的時候,背影都透著一股子帥氣。
從村里到大隊有三里地,每天上學放學,全靠兩條腿走。村里十幾個孩子湊成一隊,一路打打鬧鬧,說說笑笑,腳下的土路再硬,也不覺得累。
有時候崔老師也會跟我們一塊兒走,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半點陌生和畏懼都沒有,圍在他的周圍,聽他講課本外的新鮮事。他也喜歡跟我們開玩笑。放學路上,走一路笑一路,我們快樂得像撒歡的小羊羔。

那時候家里沒有表,上學全靠大人喊。每天早上,天還黑沉沉的,星星月亮還掛在天上,大人一聲“上學了”,我就趕緊爬起來。我和姐姐先走出家門,敲敲對門召鋒、志剛家的門,等四個人湊齊了,再挨家挨戶去叫其他伙伴。最后,十幾個人的大部隊浩浩蕩蕩集合完畢,踩著月光星光,往學校的方向走。
到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讀書。沒有普通話,全是地道的方言,還都是“唱讀”。調子拖得長長的,好聽的,真就跟唱歌一樣,高低起伏,想來倒和古人的吟哦差不多。
等天慢慢亮透,第一節課下課,我們再撒腿往家跑,扒拉完早飯,又氣喘吁吁地趕回學校,趕上上午的第三節課。中午也是一樣,回家吃完飯再返校,下午的課上了幾節,現在早記不清了,只記得放學往家走的時候,天又黑透了。
農忙的時候,大人顧不上管我們。放學回家,要是大門緊鎖,就趴在大門口的石板上寫作業,鉛筆頭不尖了,就在石板磨一磨,又接著寫。

要是家里沒鎖門,孩子們往鍋里添水,熬一鍋清湯等著大人回來。那時候的大人,一頭扎在地里忙農活,根本沒工夫問我們學得怎么樣,作業寫沒寫完。
可就算這樣,也沒覺得苦。晚上吃完飯,把作業快點弄完,小伙伴們又能湊到一起瘋玩,在月光下捉迷藏、瘋跑,直到家長扯著嗓子喊回家睡覺,才戀戀不舍地散了。
日子苦是真的,路要走很遠,一天跑幾趟。可那些踩著星光上學的清晨,那些和伙伴、老師打成一片的路上,那些黑夜里瘋跑的時光,卻亮堂堂的,我一直記到現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