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轉,冬至節氣近在眼前。堆積在腦海里一些記憶的碎片,終究沖破了腦海的柵欄,往事的影子翻滾浮現,思緒又一次凌亂。那些經年的瑣事,一下子拉近了舊時光的遙遠。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童年, 充滿年代感的煙火里,有快樂,有心酸,也有苦澀和遺憾。
1963年的立秋前,奶奶身體抱恙,脖子上生了個瘡,那時候在農村,一般百姓人家,長個瘡害個小病,都屬正常,沒人會太放在心上。
直到后來奶奶脖子上生的那個瘡化膿后,一直流黃水,瘡口愈合不上。這時我的父親再也坐不住了,急找郎中就診,郎中說:奶奶這瘡長的不是地方,離氣管太近,怕是個漏瘡 。
父親再三拜請郎中給奶奶好好醫治,沒有錢,郎中說叫拿家里的小麥換,一升小麥換兩劑中草藥。這樣一來二去,眼看家里僅有的兩斗小麥所剩見底。
接下來的日子,奶奶開始發脾氣,不是說晾的白開水太燒或太涼了,就是說藥熬的太濃太苦了,還總是絮叨著:喝完這兩劑藥,千萬不要再去抓藥了。
這天,母親依舊把煎好的湯藥端到她老人家面前,奶奶今個兒是二話不說,伸手把藥碗打掉地上,濺了母親一身藥湯。
咔嚓的碎碗聲,引來了父親。奶奶一把抓住父親的胳膊,很生氣地說:你這么大個人了,咋嫩不聽話哩,誰叫你又去給我抓藥嘞?這一碗一碗的黃湯苦水,喝的我頭懵惡心,你想害死我??!
其實,父親心里明鏡似的,奶奶在左鄰右舍里、是數得上會過日子的女人,她哪兒是嫌藥苦啊,分明是怕把家里的那點小麥都給換藥喝了,到過年時我們一家人連頓白面餃子都吃不上。
此刻的父親,沒再說啥,內心隱藏著一種物競天擇的無奈和割舍不下母愛的心酸,扭頭奔進廚房, 雙手抱頭,蹲在灶臺前,顫抖著雙肩,任淚水滑落……
奶奶終歸沒有逃出命運的安排,帶著未愈合的傷口,帶著對家人的牽掛,撒手人間。
當歲月跌入寒冷的懷抱,冬至便如約而至。民間有句俗語:“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俺不管”。
那個年代的冬至,在北中原這一帶,是百姓非常重視的節氣,家家戶戶都要包餃子。一是,按傳統習俗“安耳朵”。二是,餃子的形狀像元寶,寓意代表著財源滾滾,來年轉好運。
這年的冬至,可難為了母親,家里沒有一點白面,怎么辦,誰不希望來年能轉好運?母親懷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狠狠心,用家里僅有的兩碗綠豆面,給我們包了頓純綠豆面餃子。
一般農人家都知道,綠豆面發粘,發脆,沒有彈性柔軟度與光滑感,不適合包餃子用,可母親當時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呀!
雖說,紅、白蘿卜餃子餡里沒有丁點肉星兒,沒有一滴兒油,但那時候吃起來仍覺是美味。
我清楚的記得,那年冬至吃餃子時,母親碗里盛的是連湯帶餃子,還堅持要給我們姊妹碗里也盛些餃子湯,她不止一遍地說:綠豆面皮性硬性寒,吃多了不好消化,多喝些面湯,原湯化原食什么的。任母親怎么說,我和姐姐就是不愿喝湯。
那時候懂事兒太晚的我們,只顧自己任性,豈知體諒父母的艱辛。如今想來,母親一遍遍催我們喝湯,口口聲聲說餃子吃多了不好消化,只不過是個比較合適的說辭罷了,關鍵在于餃子數量有限,我的父親一大早出去為一家六口人的生計奔波,都過晌午了還沒有回來。可我,在吃餃子時,還偷偷用舊書紙包起來兩個,帶到學校給我的同桌紅英“安耳朵”。
人們常說: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紅英是我的同桌也是我的好朋友,可她的家境狀況和我家類同。紅英的奶奶患上了肺氣腫,把家里的糧食差不多都賣光了,也沒治好病。 紅英的奶奶和我奶奶一樣都早早成了遺憾的過去。這年的冬至她們家都沒有包餃子。
當我把用舊書紙包著的那兩個餃子,遞到紅英手里時,她那直楞楞的表情,像似身陷夢中,少頃,突然興奮地連蹦帶跳大聲喊道:我安上“耳朵”了,我安上“耳朵”了!
沒有經歷過那個三年自然災害、吃樹葉爵樹皮的年代,這種感覺無論如何你是體會不到的。
在那些物質匱乏的年月,我們這一帶的鄉親們,沒有誰特別的榮幸,也沒有誰特別的不幸,只要是一家人沒病沒災,就是幸福。人們都在清苦的日子里尋找著樂趣,生命的神圣,不言而喻,大家都在努力的活著。
隨著時代的變遷,祖國的富足強盛,那些曾經走過的苦澀歲月,盡撒落在過往的塵埃中。慶幸,我趕上了好年景。
如今,我們過著蘸蜜的日子,想吃餃子,太容易了,再也不用等到過年過節,想哪天吃就哪天吃。任性中彰顯著一個中國人驕傲的優越性。
話說2016年的五一,老同學紅英邀我到她家去做客,我們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中午老同學和她的老公,大顯身手,精心備下一桌酒席,紅英別出心裁,還特意包了一盤綠豆面餃子,說是重溫一下那個年代的煙火氣息。
當我夾起一個綠豆面餃子,小心地送進嘴里咀嚼時,那種澀,那種粗粘硬性的生豆氣,曾經的美味成了如今難以下咽的對比。
如今,在這個物質豐盈的時代里,目睹擺滿一桌各式各樣的美食,紛揚了我滿腦感恩的思緒,可一時不知如何排序。
也許,感恩不是口號,是味蕾的記憶,祖國的富強不是抽象的概念,是日漸豐盛的餐桌和人們生活的富?!?/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