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又至。老輩人常說“冬至大如年,人間小團圓”,冬至吃餃子是我老家的習俗,也是刻在家鄉(xiāng)人骨子里的節(jié)令儀式。上世紀八十年代,家里的日子過得緊巴,但冬至的餃子是一定要吃的。奶奶說:“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那時白面稀缺,能吃上一頓餃子,是我們這些孩子莫大的期盼。
母親包水餃用的面粉是自家石磨磨的,麥麩混在面粉里,老家稱其為粗面。有時甚至要摻入一點紅薯面,才能湊夠全家人吃一頓餃子的用量。和面時,母親的動作輕柔而專注,反復揉搓,試圖讓粗糲的面粉變得柔韌,面團在她掌心漸漸成型,帶著樸素的光澤。
餡料更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院子里的大白菜是過冬的主力,母親挑一棵緊實的,剝?nèi)ネ鈱拥睦先~,洗凈后剁碎,用紗布用力擠出水分,盆底便積下淺淺一層菜汁。家里不舍得買肉,母親就掀開灶旁的蓖麻籽油罐子,取一點油用小鐵鍋煉一煉,然后澆到白菜餡里,隨著熱油入餡的“滋啦”一聲響,香氣便瞬間彌漫開來。母親用筷子快速攪拌,再撒上少許鹽和奶奶自制的干花椒粉,一小盆香氣撲鼻的素餡便成了。沒有豬羊肉的香,卻有著白菜的清甜和棉籽油的醇厚,是那個年代最純粹的味道。
我家冬至的這頓餃子是在晚上吃的,這時父母一天的農(nóng)活收工了,上學的姊妹也回家了。包餃子時,全家人圍坐在炕桌旁,昏黃的煤油燈映著每個人的笑臉。母親搟皮的速度極快,圓圓的面皮邊緣薄、中間厚,整齊地擺放在面板上。奶奶和姐姐負責包,我也總想試試,可總是包得歪歪扭扭,有的露著餡,有的立不穩(wěn),母親從不責備,只是笑著拿起我的“作品”,重新捏攏破口,說:“慢慢來,餃子要包得像元寶,里面包著福氣呢。”鍋里的水燒開后,一個個餃子下鍋,粗面的餃子皮在沸水中漸漸變得透亮,麥麩的細小顆粒在煤油燈光下隱約可見,摻了地瓜面的餃子則帶著淡淡的褐色。
盛餃子的碗是黑粗瓷的,有的邊緣還帶著細微的磕碰痕跡;我用的碗是一只比黑粗瓷碗。母親給每個人都盛上滿滿一碗,自己卻總是吃得最少,總說“我不餓,你們多吃點。”餃子入口,口感雖有些粗糙,卻越嚼越香,白菜餡吸足了蓖麻籽油的香氣,清爽可口。我狼吞虎咽地吃著,燙得直咧嘴,卻舍不得放下筷子。母親坐在一旁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欣慰,仿佛這一碗餃子,能驅(qū)散所有的寒冷與貧瘠。那時的我還不懂,這碗看似普通的餃子,凝聚了母親多少的心血與愛,是她用最樸素的方式,守護著家人的溫暖與節(jié)日的儀式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也一天天好起來,白面漸漸不再稀缺,粗面、紅薯面早已退出了餃子食材。去年冬至,姊妹都帶著家人回到老家,圍坐在母親身邊,像小時候一樣,全家人又團團圓圓吃了一頓冬至白菜水餃。當然,這次用的面是精粉白面,餃子餡也是白菜豬肉餡。 除了餃子,還炒了一大桌子菜。七十多歲的母親特別高興,說:“日子好了,可老規(guī)矩不能丟,這餃子包得是團圓,吃得是念想。”
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餃子,我忽然想起“冬至陽生春又來”的詩句。從粗面素餡到豐盛宴席,從煤油燈下的拮據(jù)到霓虹閃爍的富足,餃子的味道變了,日子的滋味變了,但那份藏在餃子里的習俗、親情與牽掛,氤氳在冬至里的煙火,卻從未改變。(鞠學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