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創業,我把飯店開在北京郊區,緊鄰幾個建筑工地。往來的多是滿身塵土的工人師傅,生意清淡得很——六元一碗的素面、一盤炒餅絲是點單常客,舍得點炒菜的客人,一天難遇幾個。
工人們吃面、吃餅絲總離不開免費大蒜,辛辣混著面香成了店里的常態。六元一份的餐食,再刨去食材和房租,幾乎無利可圖。我望著空蕩蕩的前廳,墻角的綠蘿也沒了精氣神,藤蔓蔫蔫地垂著,葉片蒙著一層灰敗的暗沉,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恰如我此刻的心境,傾盡積蓄創業卻只換來微薄流水,夜里對賬的焦灼與無力,只能靠著“開弓沒有回頭箭”的執念硬扛。
北京的冬天來得早且凜冽。十一月剛至,寒風如刀,樹枝瑟縮,路面薄冰咯吱作響。清晨開門,寒氣鉆縫而入,煤爐點著也難速暖。這樣的天氣里,工人們吃面時,漸漸多了點小瓶白酒的習慣,大抵是驅寒,也圖片刻舒緩。那盆綠蘿被寒氣逼得更顯萎靡,幾片發黃的葉子搖搖欲墜,我看著它,心里更添了幾分凄涼,連工人們吃面的聲響,都似被寒氣裹著,少了幾分酣暢。
這天中午飄著細雪,雪粒被風卷著,沙沙地敲打著窗玻璃,門外是灰白凜冽的一片。店里煤爐燃著,橘紅的爐火苗跳動著,在墻面投下晃動的光影,看著暖,卻敵不過門縫里鉆進來的寒氣。常來吃素面的老李沾著雪星子推門進來,跺了跺泥雪,卻沒像往常一樣徑直走向角落的桌子喊一碗素面,反而朝我揮了揮手,示意拿菜單。
我連忙把菜單遞過去,老李的手指布滿裂口和老繭,指尖微微發顫,他湊得很近,瞇著眼睛一頁頁慢慢翻看,目光在價格上反復停留,嘴唇輕輕翕動,像是在心里盤算著什么。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頭,帶著幾分遲疑又故作爽朗地說:“來一份回鍋肉,微辣一點,再來一瓶小白酒。”
我心頭掠過一絲詫異,隨即笑著應道:“好嘞,李師傅,您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說著斟了杯花茶遞過去,茶杯在他粗糙的掌心氤氳出一層水霧。
店里的幾張桌子大多坐了人,碗筷叮當、低聲閑談交織著煤爐的噼啪聲,滿是市井煙火。一刻鐘后,一盤油亮的回鍋肉上桌,五花肉肥瘦相間,裹著豆瓣醬的醇厚香氣,蒜苗點綴其間,在寒冷的冬日里格外誘人。老李拿起筷子,夾起一小塊肉送進嘴里,慢慢咀嚼著,嘴角揚起滿足的笑。他打開白酒,倒了小半杯,抿了一口,溫熱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眼角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些。往常必備的大蒜,被他擱在桌角,始終沒動。一口肉一口酒,他吃得不緊不慢,眼神里透著幾分平日里少見的愜意與安然。
約莫半小時后,老李朝我招了招手。他臉上帶著些許局促,眼神有些閃躲,不像平時那樣坦然。我以為他要結賬,連忙走過去,沒想到老李搓了搓手,聲音壓低了些,帶著幾分不好意思說:“老板,這剩下的半盤回鍋肉,能不能麻煩你放冰箱里保存一下?我晚上再來吃。”
我稍一錯愕,隨即反應過來,連忙笑著說:“當然可以啊,李師傅,您放心,我給您妥善收著!”旁邊幾桌正在吃飯的客人聞聲抬眼望來,臉上帶著些許驚訝,隨即又化作了理解的神色,沒人多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繼續用餐。我轉身去收拾,路過綠蘿時,瞥了一眼,爐火燒得旺了些,屋里溫度升了點,它那耷拉著的葉片,似乎微微挺括了些。
晚上,老李還是那個熟稔的時間點出現了。端出那半盤回鍋肉,肉汁已經凝住了,白色的油花覆在面上。我送到后廚,沒直接回鍋炒,而是淋了一勺滾熱的高湯,這樣既能熱透,肉質也不會變柴。端上桌時,老李忙起身,臉上帶著幾分靦腆的歉意:“辛苦你了老板,其實不用加熱的,平白耗費你的煤氣,冷的我照樣能吃。”
“吃冷的怎么能行呀?”我把那半盤回鍋肉放在他面前“這大冬天的,冷菜吃下去多傷胃,萬一吃壞肚子了可就遭罪了。煤氣值不了幾個錢,您吃得暖和舒坦才重要。”老李聽了,眼眶微微有些發紅,連著說了好幾聲“謝謝”。
周圍的客人看到這一幕,臉上都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有人輕聲跟老李打招呼,還有人笑著說:“李師傅會過日子,老板也厚道。”那笑容里沒有絲毫嘲諷,只有純粹的理解與善意。
從那以后,越來越多的客人效仿老李,點一份炒菜,吃不完便托付我幫忙冷藏,晚上再來接著享用。店里點炒菜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特意添了一臺雙門冰箱專門存放剩菜。為省空間,我把綠蘿挪到了冰箱頂上,閑暇時隨手擦拭葉片浮塵。不久,它竟順著冰箱邊緣垂下幾縷新枝,瞧著愈發鮮活靈動。
北京的冬天依舊寒冷,可我的小店卻暖意融融。冰箱上的盆綠蘿早已恢復了生機,歡快地搖曳著綠色的舞姿,見證著這份不散的暖意。
作者簡介

魏晴,湖北荊州籍90后女子。視寫作為心靈的寄托,灶火煨暖,書頁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