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望春門》,來一場文學的“紙上還鄉”。
青年作家李知展曾是一個打工少年,15年間從豫東到嶺南再回河南,因為對小說創作的孜孜以求,他成長為地方文學刊物的主編。
在他最新出版的中短篇小說集《望春門》中,他悉心揣摩自己閱歷的寬度和厚度,認真觀察鄉土中國的具體變遷;他書寫童年的記憶斑駁,也呈現都市青年的身心撕扯;他對人性善保持敬畏,也對人性惡心存悲憫。最重要的,他盡力打磨語言,力求融豫東方言之美和中原文化之厚于一體。
前不久,作家李知展做客人文社“相約星期二”文學訪談,聊了許多引人深思的文學議題:
生于小村莊,家鄉對你意味著什么?
年少數年的打工經歷,對文學上的成長有何影響?
流量時代,作為純文學寫作者,該何去何從?
......
今天我們精選當天的對談精華,以饗讀者。
PART.01
在流量為王的時代,純文學寫作者如何自處?
李雷:
先聊聊第一個主題。您的履歷很豐富,做過配送員、碼頭搬運工等等,和很多科班出身的年輕作家不太一樣。這段經歷對您意味著什么?
李知展:
很感謝主持人。非常慚愧,現在的年輕作家大都師出名門,我這樣一個從低矮處走來的作者,真是羞于回顧自己的草莽歷程,但每個人來路和去處不同,即便履歷不好看,也不好隱瞞,所以就如實匯報。

《望春門》 李知展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大家知道,我們的省界大都是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蘇魯豫皖交界的這片區域,包括河南商丘,江蘇徐州,安徽宿州,山東菏澤這么一片,民俗、飲食、方言、文化都有認同,民風也比較彪悍,比如陳勝吳廣的大澤鄉起義,劉邦提三尺劍在此斬白蛇起義,漢初風云人物蕭何、周勃、樊噲等風云際會,一直到梟雄曹操、黃巢、朱溫,再到東陵大盜孫殿英,一直比較生猛。所以我有一句話叫芒碭自古刁民與英雄叢生。
我就出生在豫東商丘永城,最東北的小村莊,古芒碭,地圖上蘇魯豫皖交界的針尖之地,曾咬牙切齒要逃離的地方,卻是浪蕩得再遠也掙不掉的所謂故鄉。此地有一條尋常小河,地名于是也就簡約的叫為,條河,廣袤的華北平原上再普通不過的一條河罷了。河水路過村子,懶懶地睡了一會兒,便泊成了一汪湖,因極清澈,形狀似雪花,人們便叫它雪湖……條河、雪湖、莽山,是我寫豫東方寸之地故事里常出現的名字,而事實上,既沒有河,也沒有湖,都是小說家言,只一座低矮渾濁的旱山,在小說里化名為莽山。

生長在這樣的鄉村,如無意外,你一眼可以看盡荒涼貧乏的命運。一把秧苗,走過劉邦斬蛇的大漢、走過梁園夜宴醉酒狂歌的好月亮、走過隋煬帝經由此地下江南的七寶樓船、走過群雄逐鹿的隋唐,卻始終走不出四季輪回的手掌。
祖祖輩輩勤勤懇懇,也僅能勉強維持一代代地延續。小時,我常放牧幾只羊,任它們去吃草,而我倚靠在某個年代久遠到湮滅不可考的墳包前,吃挖來的茅草根或者叼一根狗尾巴草,呆呆地,看云。風吹過來,太陽落下的方向,是我們李家的祖墳,不用去看,那些按輩分依次排開的墳冢便了然于心。活著,他們一輩子端著碗吃飯,死了,碗扣過來,壓在他們上身上,成了一個個覆碗般的墳。沒有意外。我常想,他們在世上生龍活虎的時候,是否像我一樣,對這土黃的一切感到厭倦,而生出奔逃之心?
這樣的環境,對一顆幼小敏感的心靈來說,大約天然上就和文學親近。每日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小時,即便干著農活或者坐在院子里巴掌大的榆樹蔭下,隨著一只鳥一片云,眼睛癡癡呆呆,腦子里云游四海,人早已神游物外。
貧乏逼出極限,一碗粗面調和出三餐,一根紗線繡出牡丹,一雙眼盛得下宇宙星河?;臎鎏?,想象力蓬勃;逼仄處,坐井里觀天,天外遼闊。沙漠里一捧水都甘甜,夜空里一點煙火就顯得絢爛。命運能給肉身扎個籬笆子,可腦袋上沒有柵欄,大可思接千載、縱橫八荒。
這里要澄清一個容易引起誤解的地方,少年時期的困乏是地域和時代的通病,豫東或我個人,并沒什么特別之處,沒有人能超越時代。我在作品里,也從不輕易以個人遭際寫所謂的“窮”,更不想靠賣慘來博得廉價的同情,這也與我性格不符。
然后,自外出打工起,生活軌跡遍布多個城市,從蚌埠、武漢到廈門、蘇州,再從運城、鄭州輾轉至深圳、東莞,直至現在定居洛陽。在這期間,嘗試過各種職業——保安、配貨員、碼頭搬運工、建筑工、公司文案、內刊編輯等等,每一種身份都讓我深入地體驗了社會的多元與復雜。

電影《山河故人》劇照
叛逆而倔強的瘦削少年在打工潮的裹挾下,在城市的底層四處輾轉,吃了苦頭,經了世事,血脈里激烈動蕩的河流越過了青春期執拗狹窄的關口,抵達開闊平坦之后,水流已經平緩下來。我已平心靜氣,就如村子里的一棵茅草、一塊石子。祖父去世那一年,我從漂泊的遠方趕來,面對墳頭跪下。那一刻,我悲哀地流下淚來,不管逃得再遠,那一種冥冥中血脈的牽連,在跪下的那一刻,依然感受到那份土地深處的呼喚……我心說,好吧,故鄉,我們握手言和,都不計較了,你終究是我的生死之所。翻來覆去,我還得寫你,時至今日,寫到豫東故事,仍是我最動情的部分。
后來,常有人問誰對你的寫作有影響,和他們不同,一被問到,總要列舉一些加繆、博爾赫斯、卡夫卡之類文學史上的大師。我熱愛的是漢字。我希望影響我的是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這一脈馨香,但其實也不是。在對一個寫作者價值觀、審美觀會有影響的敏感的少年時代,我讀不到這些,因為整個鄉下找不到幾冊像樣的文學書。
在對閱讀最饑渴最有胃口記憶力纖毫畢現的青春時期,其實鄉下并沒有那么多、那么系統的文學書籍,只能逮著哪本讀哪本,比較駁雜,《麻衣神相》、廟里油印的勸善小冊子、同學家里哥哥姐姐從外面“大世界”帶來的書,有些書是殘缺的,到后來才知道名字,比如盧梭的《懺悔錄》、雨果的《悲慘世界》,但這也有個好處,就是會無限珍惜能搜求到的經典作品,恨不得“生吞”下去,再慢慢反芻。有朋友送我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的一套三冊的老版《紅樓夢》,奉為瑰寶,到現在每次回去必要找他喝酒,確實無限感激。因為母親熱愛文學,家里還有一些老雜志,《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就是靠這些書刊和語文課本上的千古名篇們,流通最廣的那些詩詞,來完成語言上的認親。好在這些篇目也夠了,它們抑揚的韻律和美好的口感,喂養了我最初對于審美的饑餓。

李知展作品 《望春門》
輟學打工的三年多里,在此期間一厚本盜版的《魯迅全集》和仇兆鰲注的五冊《杜詩詳注》,隨帶身邊很多年。在顛簸的日子里,我心目中這兩位“圣賢”,以其巨大的人格力量、悲憫情懷,道德感召,給了我許多溫暖和力量。
然后幾年后重新插班考到鄭州師范學院。它有一座完備的圖書館,如同窮孩子盼到了過年,置身書的汪洋大海,天天內心張燈結彩。幾年里,肯定讀不完,但文學類、社科類、文史類的數萬冊藏書至少都摸了個遍。
另外,因為出生在幾省交界之地,無數的風云在此上演,自然天然對歷史感興趣,所以我得誠實地說,對我影響最大的,除了以上列舉的飽含生命情感的作家作品之外,對歷史類書籍和民間曲藝尤感興趣。
在這個時代,資訊和書籍如此泛濫,再也難有讀了別人沒讀過書的優越感,對一個寫作者更重要的,恐怕還是作品里展現的情感深度、認知視野等。因為野路子摸爬滾打而來,我知道在書房之外,世界有更為滾燙壯闊、具體悲歡的生活。我對自己有兩個提醒:一是要警惕知識分子或者文人“象牙塔”里的體面、安全、狹窄的慣性生活,一是要警惕文學“巧言令色”的那一部分。
說到底,文學是一場漫長的孤旅,幼苗長成為大樹,需要風雨陽光,也要各種機緣。這么一路磕磕絆絆地寫了下來,慢慢到了自覺階段,此時,最直接的寫作動力無非是想寫出好的小說。
李雷:
您分享的這個經歷,我特別有感觸。走自己這條路,當遇到坎坎坷坷的時候,有什么樣的精神力量能夠支撐?李老師通過自己的經歷給我們做了特別好的榜樣,文字的力量、文學的力量。
李知展:
所以我想回到《望春門》里面有一篇中篇小說叫《玄牝》,其實是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我們的祖輩為了托舉自己的子孫往上走、往遠處走,他們付出的艱辛。我們的祖輩開枝散葉,面對歷史長河這種無垠感、這種荒涼感,他怎么把后代一輩輩往下傳。
PART.02
《望春門》:推開一扇通往春天與復雜的門
李雷:
我們回到《望春門》這部作品。整本書精選了您最近寫的11篇中短篇作品。我們先拿同名作品《望春門》來說,這個“門”應該如何理解?
李知展:
這篇小說寫得比較久,2019年,還是豫東題材,中間改了多稿。為什么取名叫“望春門”?原來的題目叫《螢火蟲,提燈籠》,正是因為2023年來到洛陽之后,市文聯旁邊有一道街就叫望春門街,讓我一下子茅塞頓開。我原來是寫詩出身,特別注重小說里面的意象,“望春門”三個字映入眼簾的時候覺得太好了。望春門是洛陽真實有的古代歷史的城門基址,真實的古城門可能不在了,但是它代表的這種意象,我們在冬天的時候,在艱難的時候,有一個寒梅望春圖,好像推開畫中那道門,就可以從門縫里看到春天的花開燦爛,給他一種希望。所以我的小說題目是這樣一個心路歷程。

圖片來源于公號“河南共青團”
李雷:
這篇作品我逐字逐句讀完之后心情很復雜。這部小說里面容納了非常多的內容,完全可作為一個小長篇的體量,但您把它放到一個三萬多字的中篇里。您在創作的時候怎么考慮只用這么短的篇幅?
李知展:
一是一些現實的考量,因為寫長了不好發表。還有一個是,我覺得一個作者特別是嚴肅文學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的藝術追求。中短篇小說可以稱之為是藝術品,需要作者付出的心血比較多一些。而且小說發展到現在,它可以包羅比較多的題材。一個中篇小說跨越將近一百年的歷史,我把它融到這個小說里面就是想表達多重主題。一個作者對于讀者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低估讀者,要高于讀者的心理預期。
李雷:
我想就《望春門》中的一些形象請教。我們先從梅姨的形象談起。梅姨這個形象,她是一個復仇的故事。這樣一個形象最初在塑造的時候,您是怎么考慮的?
李知展:
我想寫一個女性的形象,在無望的困境下如何把自己的生命、肉身來反抗,她其實是一個不服輸的形象。我從一開題就把梅姨寫出來,我覺得寫小說要有一種鋪墊,鋪墊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才有突然爆發的勢能。這也是我在小說里面經常會設置一些留白、設置一些沉默的空檔,該留白的時候留白,這比一個直接的故事更有意蘊所在,這可能也是小說與故事區分的地方。
我比較喜歡寫女性,我覺得女性身上那種內心的堅韌,甚至是粗野,她們那種勃勃生機,對于生命是一種內心的反抗,他們帶給我的內心的觸動更為深刻又持久。梅姨內心綿長的、堅韌的東西,而且她一直是一種善的,雖然命運對她如此殘酷,但是她內心綿延的善意,這可能是我為什么一直特別喜歡寫女性的原因。

電影《山河故人》劇照
李雷:
就梅姨這個形象我還想再問一下,既然是復仇的故事,您為什么沒有采取經典文本中那種直接“血債血償”的方式,而是展現了梅姨內心復雜的心理狀態?
李知展:
給大家匯報一下,最后還是惡人有惡報。梅姨借助老程的形象,設了一個局。但是發表的時候編輯說這種情節還是不要出現,所以把這個情節刪了。但是即便刪了,李義廉還是落了報應。所以梅姨的形象,為什么她離去?她覺得一生的大事已了。當然梅姨在復仇過程中,她的心路歷程也有變化,她對老孟的感激又無法以身相報,這種復雜的情愫可能是小說跟新聞報道的區別所在,也是小說魅力所在。
李雷:
在這部作品中塑造了非常多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都有原型?還是通過觀察綜合出來的?
李知展:
好的作家都是雌雄同體的。因為文學的敏感、細膩、柔軟,對于作者的要求可能就比較纖細,天然就跟女性形象比較親近。
當然我處理這些女性題材的時候,她們一般都是堅韌的、靜默的、犧牲的。我寫女性是寫她作為一個人去塑造,并沒有單純把她當作一個弱者去塑造。我想傳遞的是,他們怎么往外沖、怎么走出來、怎么給自己一些慰藉和希望,是作為一個人的形象去塑造的。

電影《山河故人》劇照
更重要的是,他們是一個完整的人的形象。我通過小說想傳達的是,不管男性也好,女性也好,愿我們都有超越性別和年齡的勇氣,以及能力,活得豐盈、篤定、美麗,在汩汩流逝的時光中,承擔責任,也享受美好,說到底,在歲月中自在地安放自己。
PART.03
語言、留白與文學的力量
李雷:
這就引發出下面一個問題,您提到小說中的留白??梢耘e幾個例子,比如《眾生醫院》截止到沈璧畫展開展就戛然而止了;《回魂》里水嬸的兒子命運如何也是留白;《玉是石頭的心》最后蒲天麗把騷擾她的男的打暈了,接下來會怎么樣?您在創作中大量使用留白,您的想法是?
李知展:
我覺得一個寫作者,首先是要尊重讀者。智力層面,情感邏輯,思想內涵,都不要低估讀者,這就要求小說結構、故事發展,都要高于讀者預期,還有就是,不要啰嗦,該鋪墊鋪墊,該沉默就沉默,行于所行,止于所止。
情緒和語言有時都要有鋪墊,要蓄水,起勢,有落差,有起伏,有高低,有韻律,才有忽然爆發的勢能,蓄積的情感才能把讀者一下擊中。
有的時候,經過作者的鋪排,石頭推上了山巔,它懸置著,比滾下來,更有力量。漢語的回環之美,蕩漾之感,語言的延宕,韻律的起伏。

李知展作品 《望春門》
我剛才也說我是寫詩出身,所以我特別注意小說里面意蘊、意象的東西,包括詩歌的韻律。我對語言的打磨、對于留白的運用、對于人物命運沒有那么一語道破,它有一種可去發散的空間,這可能是我對小說美學的追求。
多說一句。鳥倦飛而知還。我已經回到河南,回到洛陽,倍感溫暖。知止、留白、知還、知敬畏、知局限、知進退、知節制,不僅是寫作,包括做人做事和人生,都是絕大的智慧,特別是在這個貪心不足浮華誘惑的時代。我也在慢慢學習。
李雷:
蒲天麗的選擇,她是不是還有別的方式處理這個男性對她的糾纏?
李知展:
嗯,就像詩人寫的,當我們面臨一個林間小路的時候,你從哪里下腳都可以通向另外的未來。但這都是事后推演,在當時所有的命運鵝卵石堆積之下,可能只有這一條羊腸小道是屬于你自己的。我們所謂的推演、所謂的他有其他的選擇,都是一種事后理性的判斷,不能拿我們事后推演為難當時的處境。
李雷:
所以我們回到留白的意義在哪里。作者創作這個作品,把這個故事展現給大家,放在那里了,后面的故事、價值判斷,讀者去參與。這也是從另外一個層面解讀留白的意義。
李知展:
對,讀者可以以自己的人生情感參與這個小說所謂的留白部分,讓這個小說和讀者一起獲得另外一種方式、另外一種可能。
李雷:
您在小說中展現了很多矛盾沖突。這里想問您,您覺得文字的力量,通過讀文本,會給大家生活中遇到的各種瑣碎帶來一些解決途徑嗎?
李知展:
我是這樣想,我作為一個所謂的現實主義作者,小說各種題材樣式,無非反映世道人心。文學對于當下這個時代,并不是文學需要我們,是我以及很多熱愛文學的人需要文學。文學守護我們內心在日常生活中不便于表現的、不合時宜的東西、內心的潮濕、溫暖、浪漫、纖細,這可能是文學能帶給我們的東西,它讓我們成為一個更圓滿、更自足、更有精神家園的人。
李雷:
在小說中有兩對關系非常有趣。一個是《望春門》當中老程和他的妻子,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還有《眾生醫院》里面戴時錄和沈璧,完全兩種截然不同的看待人生、看待藝術的方式。讀者讀完之后,都能夠從中有所思、有所想。
所以這也是向內和向外的問題。在寫一部作品的時候,到底是“為誰而寫”的問題。是寫自己想寫的,還是考慮市場和讀者?想問一問您的看法。

電影《山河故人》劇照
李知展:
當然最理想的狀態是既有讀者的認可,又有市場的反饋,但是這個太難了。對于我來說,我的寫作是替這些微末的、渺小的人,在風中守住他們內心的燈火,替他們守住內心的一盞燈,這是我寫作的初衷。
至于說能收獲多少讀者?這個在寫作的時候沒有想過。但是我覺得嚴肅文學作品還是要傳遞對于真善美的提倡、對于弱者的體恤、對于光和溫暖的追求,這是這個時代純文學作者的意義和價值所在。當然我也希望將來寫出一部作品既有市場的廣泛認可,也有讀者的良好口碑。
李雷:
您覺得現在的年輕人,從故鄉走出去了,在他們心理故鄉到底意味著什么?
李知展:
對于一個寫作者,肯定要有自己熟悉的區域,當你寫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情感才會充沛。對于活在具體的現實中的人,特別是對于我這種鄉野出來的,我們早已是背叛故鄉和村莊的人,但是故鄉在哪里?故鄉最后的一塊地方,就是我們每天行走、每天哭或笑、每天迷惘或者惆悵的,我們每時每刻在跳動的心臟,是我們最后的故鄉。
回家是一種召喚,故鄉也是一種召喚,這個故鄉可以是具體的某一個村莊,也可能是我們隨身攜帶的一種鄉愁。從春運就可以看到,從未有這樣一個時代,在我們偉大祖國的土地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大規模的遷徙。我們身處于動態的社會,作為小說家肯定要講述這期間每個個體的悲或喜的故事。
李雷:
最后問一下,您在新書后記中談到“每個青年人的來歷和去處不同”。這種不確定就會帶來懸浮感、不安定感。您覺得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文學還能夠給當代年輕人帶來一種確定性嗎?
李知展:
文藝作品會帶來我們內心精神的自足,有一個精神家園的滋養。在這個時代,有時候我們需要一些東西錨定自己的內心,這種東西可能對于我來說就是通過寫作。寫作或者我們內心熱愛的東西帶給我們的那種滿足,在流動社會里面的一種錨定感,每個人都是有一種確切的,這個確切就是文藝作品能帶給我們的。
最后我也想談一談《牡丹》雜志,《牡丹》雜志比較關注基層作者、中年作者。我們從肉身來說,只不過是時光中的一環,我們這一瓢參與了浩蕩江河的澎湃,我們內心的書寫就是要以個體的局限、個體的微末來傳達出我們內心的所思、所想、所感。我們的生活,幸福也好美滿也好,別人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是屬于社會性的,愿意讓別人看到的。誰又不是如此?而實際上,每個人,漫長孤獨的人生里,誰沒有捂住千瘡百孔的心喘不過氣的時候?誰不是在一雙蝴蝶翅膀上,承受命運的千鈞之重?一雙眼,盛得下宇宙星河;一汪水,曾參與過汪洋風浪;每個人,內心都是萬川匯流,都要言說。

李知展作品 《望春門》
借由舉例提到的晉玉靖、孫躍成、王蘇蘭、賈紅松、龐亞維等等步入中年才開始寫作的洛陽作者,我們也可以感受到自我言說、寫作的清淤救贖意義,在人生的低谷,在某個階段,文學就在那兒等著你,不期而遇,是人生的一抹微光,是一份情感的托底。
通過作品,他們將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索,呈現到更廣大的人群,讓讀者在各個代際有了小范圍的共鳴,這可能就是文學最好的情感橋梁紐帶作用。
莽山、雪湖、條河就是現實地理之外,我虛構的豫東之地,以及接下來寫作重要情感根據地的洛陽,它遼闊無比,在這里,我可以安放全世界的人和故事,安放所有人性的幽暗和燦爛,安放此生我對小說的求索。
寫作,是一種心性的打開,文學有時候在尋求同道。不管是基層作者,還是年輕作者,如果你熱愛文學,一定要持續的堅持不懈地寫下去,因為你只要寫,就會成長。最重要的是我們內心的熱愛不變,我們對于文學的追求保持持續的飽滿、熱情,相信所有的朋友,只要懷揣著內心的熱愛,也會在寒冷冬天,像梅姨一樣,推開這扇門,看到花團錦簇的春天。
李雷:
也希望年輕的朋友能夠更好的通過文字的力量找到自己生活的方向,也希望李知展老師創作出更好的作品。今天非常感謝大家!

做過保安、碼頭搬運工,這個河南作家的文字,渡了多少人?
公眾號封面來源于:電影《山河故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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