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穩住的力量”?是知曉進退,是保持定力,是把心沉下去,是依然相信窗前的桂花樹會在秋季開花。一起來看新周刊2025年度新銳榜推委會成員回望2025。
譚飛:人們更關注自身的遭遇與處境

2025年走向尾聲,又到了新周刊年度新銳榜即將發布的時刻。在這一年,我們更加關注“穩住的力量”,如何穩住腳步,穩住內心,穩住生活成了主旋律。站在新舊交替的此刻,制作人、監制、策劃人,也是年度新銳榜推委會主席譚飛,講述了他眼中的2025。
2025年是一個很難評價的年份——這一年是心態轉折之年,人們找到了一絲光亮,很多事開始步入正軌。這一年,年輕人開始上位,從科技領域AI研發到文娛行業都涌現出很多年輕人。總之,2025年的光亮感更強一點,未來越來越好。
我選“亢”字來形容2025年,它本身就有興奮的意思。小到我個人生活,比如兒子直博了,找到了出路——去年電影《好東西》給我帶來的啟示就是,純粹的才華和才情是這個世界的稀缺品和奢侈品,我也希望能做點展現自己才華的事情;大到整個社會,比如“甲亢哥”火了——他展現了一種中國被世界看見的方式,是更平民化的方式,不再單純依靠政府外宣,而是有了更多民間交流。還有微短劇行業,也在展現民間力量的亢奮。
民間文化在悄然興起:“蘇超”(江蘇省城市足球聯賽)之外,各省內部聯賽也如火如荼;電影《菜肉餛飩》極具上海本地特色,以小制作打破了過去大制作的電影創作模式,體現了“江浙滬包郵區”的地方文化特色和地方激情。民眾的參與度高,推動了民間力量的逐漸壯大。
由此,我們看到了去精英化和去中心化的趨勢日益顯著,發軔于草根與民間的東西更受歡迎,而明星大腕的號召力卻不如以往。深究背后的原因,AI帶來的技術平權功不可沒。從全世界范圍看,技術革命帶來的技術平權和信息對稱是不可逆的潮流。
年輕人看重的是鮮活的生命力和新的創造力,他們對新鮮感越來越在意。“老登”這個詞頻繁出現,年輕人對它的批判,反映了他們希望創造一種新的評價體系和文化范式;人們對于預制菜的爭論也出現了明顯分野,這說明人們對于預制文化背后的傳統敘事模式越來越反感。
宏大敘事的吸引力正在慢慢減弱,人們更關注自身遭遇與處境,關心身邊的人。在這樣一個時代,人們沒有余力去關注更多宏大題材,而是不斷確認自身的安全感,整個社會情緒都在往小切口里走,這也是一種“小確幸”吧。因此,今年很多宏大敘事電影票房慘淡,但與此相映照的是,劇集《生萬物》火了,女主角是大時代里的小女子,并非之前流行的大女主。
在我所在的影視行業,今年有些變化很明顯。電影院大部分時間門可羅雀,現在真正的檔期可能只有“春節檔”和“國慶檔”,挺悲哀的。未來,很多電影院可能會關門。AI技術的介入,可能會加劇傳統演員的生存危機,但它取代不了最微妙、最隱晦的表演,以及某種靈感或情緒的爆發式表演。所以,演員還是要學好表演,僅靠一張漂亮的臉是撐不起演藝事業的未來的。
業內一窩蜂去做微短劇,其中有科技進步的因素,也有資金短缺的原因。電影和長劇確實遇到了危機,當然這是世界性危機。網飛做得不錯,背后根源可能在于其會員畫像很固定,用戶的購買力能計算出來。但我們的階層變動太頻繁,平臺的目標受眾一直在變,長劇很難找到一個持之以恒的“口味”標準。今年劇集《沉默的榮耀》火了,這反映出我們依然需要精品。
今年輿情洶涌,從中美關稅博弈到反擊高市早苗的不當言論,從國計民生到熱劇評獎,話題熱點從未間斷。人們渴望急速掌握信息量,不需要前情鋪墊,只需要結果。然而,越是浮躁的時代,我們越要穩住,不能見風就是雨。生活在這個時代的每個人,都要有定力,面對全新的東西,不要急于做決定,還是要沉淀一下。我希望大家對生活的反應能慢半拍,我們都需要一種讓自己安靜下來的能力。
管清友:我們正處在AI革命萌發期

如果用一個關鍵字概括2025年,我會選擇“歸”。
這有幾個層次的意思:第一是中國回歸到國際舞臺的中央;第二是在科技方面,我們的國家真正變成了一個科技強國;第三是我們的經濟今年回歸到相對正常的狀態。
這些是我個人最為真實的感受。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積累,我國的國力實打實地強大起來,在跟美國的博弈中,我國的國際地位與話語權確實是不一樣了。而細看各個領域,我國的發展也是突飛猛進,尤其是在科技創新方面明顯進入了爆發期。
日常,我會關注科技相關的全產業鏈。我既關注宇樹科技、DeepSeek這類新興公司,也樂于深入了解騰訊、阿里巴巴這些相對傳統的大廠如何靠近AI,或者說,它們是怎樣向AI企業轉型的。此外,算力、算法和機器人的應用等方面,也都是我下功夫比較多的地方。比如說,機器人到底應該在適老、助老,還是在陪伴的場景出現?它在未來究竟能有哪些應用場景?我對這些問題都很好奇。畢竟,我們正處在AI革命的萌發階段,這意味著我們有無限的想象空間。
作為研究者,我在2025年非常明顯地注意到,資本市場對于中國企業的科技創新有極大的信心,因為我國確實涌現了非常多優秀的科技公司。坦誠地講,在過去,我們國家的這類公司的數量可能不算多;但在今天,我們可以肯定地說,因為它們的存在,我們國家已經在該領域進入了世界的第一梯隊。
新的一年雖然充滿未知,卻也讓人期待。我個人的展望是:第一,國內在宏觀政策上能夠真正按照“超常規逆周期調節”向下推行,進而促進經濟更好、更長遠地發展;第二,我們中長期的結構性改革,其實還有較大的改進空間,我們有自己獨特的優勢,只要確定好目標,一定可以以極高效率完成改革。
我相信,這份成果也絕非僅由我們獨享,而是可以惠及全世界,為全世界做出更大的貢獻。當然,中國發展的紅利同樣惠及每一位國民,要把“大國地位”和“小民幸福”結合起來,這兩者都很重要。所以,結合過往與當下,我對未來的想法是:坐看國際風云變幻,守住風險底線,冷靜觀察,保持獨立思考,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和更好的投資機會。
毛尖:窗前的桂花樹依然在秋季開花

我在高校工作,今年學生開始用AI寫作業,學校也要求我們在教學中引入AI。以前,“文科會死嗎?”是抽象的討論,而今年,它是直接的現實問題。
此外,學校里的“戀愛人口”數量繼續斷崖式下跌。有人選擇永不相見的網戀,有人選擇在網上養個電子戀人,這些都是現實。
我在學校上課,在家里寫作,業余在B站當影視UP主。今年的變化還是挺大的,學校開始讓我們調查課堂“抬頭率”,是因為學生在上課時不看老師了,他們只盯著自己的電腦看。課堂內容讓學生不愿“抬頭”,這不能怪學生。世界在翻云覆雨,幸好窗前的桂花樹依然在秋季開花,還有一些穩定的東西存在。對了,B站的朋友依然會不斷敦促我去罵爛片。類似這些,目前穩定。
未來已經到來。我們現在就生活在未來:我們用AI給自己看病,幫自己寫作業,請它決定我們的晚餐吃什么、怎么做。如果還要繼續預測的話,那就是,在更遠的未來,將由我們來伺候AI,給它端茶送水。
2025年,全球進入“準革命期”。AI帶來的巨大變革正在各行各業發生,電影院正在死去,電影本身也正在死去。短視頻、短劇在改變影視生態,城市足球聯賽也在改變體育生態。兩岸形勢在《沉默的榮耀》播出后,迎來新局面。同時,社會主義革命開始在紐約萌芽。所以,我的年度關鍵詞是:變革。
而在變革的時代,穩住就是勝利,就像在所有的大賽前,教練給出的指令都是“穩住”。我們即將進入“彎道時代”,誰想在彎道勝出,穩住,就是一切。
許子東:文科開始提倡構建自主知識體系

我想用兩個字來形容2025年。第一個字是“特”,因為今年是特朗普第二次執政的第一年,這一年的很多花樣,都和他有關。第二個字是“浪”,因為特朗普帶來的很多東西,不一定造成了根本性的轉變,也不是什么潮流,只是一些驟起的“浪頭”——一會兒要“把加拿大吞掉”,一會兒要“把格陵蘭變成美國的”,或者要對全世界加稅……諸如此類的異想天開,都是一陣浪頭,卻讓全世界都得去應付。
正因為世界上有人在興風作浪,中國更需要向全世界展示一種“穩住的力量”。無論是進還是退,都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在我所關注的高校教育領域,一個重大的變化是文科都開始提倡構建“自主知識體系”,這會帶來很多挑戰。教材在更新,很多理論術語也在更新,這是為了減少我國學術界對外國理論的依賴。過去近20年,國內的學術研究如果不引用福柯、德里達等人的西方學術概念,似乎就顯得不夠“學術”一樣。現在我們希望學術界能減少對外國理論的盲目崇拜。
此外,我也關注到文學圈里一些作家被指出有抄襲行為的事件。我認為這些抄襲事件被揭露出來是好的,這種問題多多少少是存在的。雖然我沒有權利評價具體的個案,但文學就應該強調原創性。
另外,我建議《新周刊》可以每月評選一次“文化吃瓜榜”,評選標準就是當月最引人注目的文化現象。我們可以從中總結出若干規律,這對于中國文化和社會的改變都是非常有記錄意義的。
2025年我很忙碌,主要工作是出了簡體版和繁體版的《許子東文集》。這套十卷本文集概括了我40年來的寫作成果,整理和校對的過程確實是比較辛苦、謹慎的,希望能得到讀者的批評指正。
陳數:真實是最動人的力量

2025年于我而言,是內心格外豐盈的一年。我深深感恩所有的相遇與經歷——無論是工作中的全新嘗試,還是旅程中收獲的珍貴友誼,都讓我遇見了那個更加輕盈、自在的自己。
我用一個“真”字總結這一年。在《花兒與少年·同心季》中,我首次嘗試真人秀,第一次在熒幕上展現“陳數”而非角色。從忐忑到篤定,這個嘗試的過程讓我深刻體會到:真實,是最動人的力量。創作角色的陳數是這樣,做回自己的陳數也是這樣。
我認為今年的年度關鍵詞有三個:破界——大膽地嘗試全新的表達方式;定見——在紛亂中保持自己的節奏;共情——真誠相待,彼此照亮。
2025年,我深切體會到行業正在經歷一場“破”與“立”的平衡。我們看到在題材、形式上的破壁,更多樣的故事得以被呈現;人才的流動在破壁,為不同背景的創作者打開了新的可能;科技與藝術在破壁,AI的融入讓我們重新審視創作的本質。
而這一切“破”的背后,是一種更可貴的“立”——行業內外越發堅定地認識到,真正立得住的永遠是那些充滿真情實感的優質內容,以及能夠傳遞這種情感的表演。這種共識,讓我們的創作回歸到最該珍視的本源。
更重要的是,這一年我也感受到了“穩住的力量”:當內心有了堅實的錨點,就擁有了面對外界紛擾的從容。這份定力讓我能沉靜地向下扎根,從容地向上生長,在動靜之間,找到屬于自己的生命節奏。
去年,我在年度新銳榜的演講中與大家分享了“不與時間賽跑”的心得。看到今年“穩住的力量”這一主題,我很驚喜,這恰恰延續和深化了我去年的思考。
在我看來,“穩住”并非停滯不前,而是一種知曉進退的智慧,是在變動中保持清醒的定力。這份力量,既源于日常的修為與專業的沉淀,更離不開內在精神力量的支撐。它讓我們在人生的旅途中既能適應外界的變遷,又能守護內心的秩序。
真正的“穩住”,是動態的平衡——如同呼吸,有進有出,有張有弛,這份由內而外的精神力量,最終成就生命的完整韻律。
未來充滿變化的張力。與其預測未來,我更傾向于專注當下,當然,這需要“修養”和“專業”給予我們底氣。
在這個追求速成的時代,能夠沉下心來打磨作品、專注內心成長的人,終將走得更遠。我也會以此勉勵自己,繼續在表演道路上深耕,保持對生活的熱愛。我不必追趕什么,只需按照自己的節奏,穩穩地向前。
蔣昌建:在震動的世界中,勇敢地擁抱未來

我會用“震”和“動”來總結2025年。
第一方面,全球化的歷史進程在今年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它以一種我們不太熟悉的模式在變化著。在震蕩和變動之中,全球化不再遵循過去規范性的框架,而是被納入到地緣政治之中,比如貿易戰、俄烏沖突、巴以沖突等,使人們對世界秩序的認知發生了震動。
如果說過去人們認可規范的力量,那么現在我們可能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了實力的重要性。在規范和實力交織的過程中,人們心靈和認知上感受到的變動同樣是巨大的。這是變動的第二方面。
第三方面,科學技術突飛猛進地發展,構建出一些新的產業、商業和工作形態。這些新的形態影響到我們每一個人,讓我們思考如何利用自己的能力去塑造自己的未來。面對涌現的各種各樣的工具,我們會有手足無措的震動感,也會有“隨手抄起一樣工具,就能解決過去難以解決的問題”的震撼感。
有人說2025年是“智能體元年”,人工智能在學習、工作、生活等多個領域中加速應用,人們比過去更清楚地意識到了它所帶來的重大影響。在未來,如果我們要完成一件事情,其中沒有人工智能的參與會變得越發不可能。
但科技創新的確是一把雙刃劍,在帶來效率提升的同時,也帶來需要我們思考與防范的風險。在此基礎上形成的一系列道德規范、法律規范,也有可能成為對科技創新發展的約束性力量。兩者之間怎么做到平衡,我對此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在我所關注的國際政治與國際關系領域,我的感受是舊的秩序正在被改變,新的秩序正在醞釀。按照慣例,舊秩序向新秩序轉變的過程會造成國際社會的動蕩,對人類社會也會造成巨大的損害。我希望人們不要在這樣的動蕩之中重蹈覆轍,而是通過穩定的、平和的、充分照顧到各方利益的轉變方式來構建新的秩序。
對我個人而言,2025年我過得還可以。我的生活沒有我預期那樣大的改變。2025年不是我沉浸在回憶中總結的一年,也不是我對未來充滿憧憬或者展望的一年,而恰恰是我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都用于關注當下的一年。
在科學技術不斷發展的今天,我對未來沒有一幅具體的藍圖,因為它蘊藏著無窮的可能性。不去刻意憧憬,反而更容易張開懷抱,以勇敢的姿態擁抱未來。
高群書:那些被遺忘的歷史,得有人去打撈

好電影大多數沒有好票房。這是今年我的新片《生還》上映后,我最大的感受。
拍電影有兩條路:第一條是戲劇化敘事,用大明星、大投資營造更具視覺張力的場面,那是商業電影的拍法;第二條是紀實風格的拍法,這種拍法更能讓觀眾沉浸其中。我拍《生還》選了第二條路。
為什么要這么選?我覺得票房不是衡量電影價值的唯一標準,到了我這個歲數,掙錢的欲望沒那么強了。《生還》講述的是東北抗日聯軍的真實故事,拍《生還》的出發點和我之前拍《東京審判》一樣——我覺得那些被遺忘的歷史,得有人去打撈。
電影產業,以前是有高峰、沒有高原,現在甚至連平地都沒了,除了高峰,就是溝壑。比如年初的《哪吒之魔童鬧海》,激發了大家的某種情緒,也虹吸了太多的熱情。有意思的是,今年也是很多動畫電影的口碑和票房集中爆發的一年。
為什么動畫電影能崛起?不是說拍真人電影的導演不行,或做動畫電影的導演更好,它實際上和市場、拍法都沒關系,但與表達有關系。“哪吒”系列是中國電影的典范,我很喜歡。
對于年輕導演,我有個建議:把一些生活中小而美的故事拍好,用低成本去拍,花費十幾二十萬元,最多不要超過300萬元。通過參加電影節,對接電影頻道、視頻平臺,或許能回收成本。但是要想通過院線回收成本,幾乎沒可能。我這兩年監制了七八部低成本電影,投資基本沒超過100萬元,但都很好看、好玩。
以前的藝術電影如果有大明星加持,還能造勢把票房往上抬一抬,現在即使是在國外的電影節拿了大獎也沒用,所以必須換個思路。
其實電影跟餐飲特別像。比方說做餃子,不要老想著去創新,合適和可口最重要。如果電影創作者都這么想的話,我覺得電影還是有出路的。
另外值得我們重視的是,現在的AI電影,正以一種大家都難以想象的速度在進步。但AI目前還有局限,最大的問題是生成的人臉還不真實,不過估計一年之內就可以實現突破。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2025年,我會選擇“登”。別人可能會想到“老登”,今年也有很多人吐槽“老登電影”。我今年60歲了,人家說我是“老登”,我接受。我就是“老登”,但我還在“攀登”,拍《生還》這樣的電影,票房不好,但值得。東北抗日聯軍“三萬將士,七百生還”,這樣的歷史不被遺忘,就值了。
今年新銳榜的主題是“穩住的力量”,我覺得這是因為人人都需要穩住。就電影行業來說,穩住意味著拍一些小成本的,關注人與社會的關系、人與居住地的關系、人與地域的關系的電影。
最重要的是,大家要心平氣和,這樣社會矛盾就會減少。說到底還是人的問題,人自己要過舒服了、穩住了,才能走得更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