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譚延桐畫的虛與實
文/老汪

譚延桐畫面中的“虛與實”絕非簡單的留白與著墨關系,而是其哲學思想與精神體驗的核心視覺載體,構成了一個充滿張力與呼吸的超驗性場域。他的“虛實”處理,是對中國傳統“計白當黑”的現代重構與精神深化。
一、“實”的重新定義:作為精神痕跡的物證
在譚延桐的畫面上,“實”往往并非堅固的、可辨識的物體,而是:
其一是能量的凝結:濃重的色塊、堆疊的肌理、果斷的筆觸或刮痕,是創作過程中精神能量的瞬間爆發與固化。它們作為“實”的存在,是情感強度與意志力的物質證據。
其二是符號的暗示:某些反復出現的、半抽象的形態(如圓弧、直線、團塊)可被視為一種精神符號。它們是畫家內在圖景的“實相”,指向某種永恒的、原型性的存在,而非外在物象。
其三是 材料的在場感:他對綜合材料(如沙土、礦物、纖維)的運用,強化了畫面的物質性。這種“實”是可觸摸的、有質感和重量的,提醒觀者精神的超越需建立在真實的物質基底之上,體現了“道在器中”的思想。

二、“虛”的多重內涵:通往無限的通道
譚延桐的“虛”遠比傳統留白更為復雜和主動,它是畫面精神性的主要來源:
之一是混沌未開的太初:畫面中大片朦朧、滲透、色彩交融的領域,并非“無物”,而是蘊含一切可能性的“混沌”。它代表宇宙原初狀態或意識的本源,是“道”的視覺化呈現,充滿內在的生機與運動。
之二是呼吸與光的空間:“虛”是畫面氣息流動的通道。那些微妙的漸變、通透的色層,仿佛讓光在其中彌漫、生長。這光非物理之光,而是精神覺醒或神性降臨的隱喻,是虛空中生發出的無限能量。
之三是沉思與冥想的入口:最大面積的“虛”,構成畫面的主調或背景,它邀請乃至迫使觀者“進入”。它不是被動的空白,而是一個主動的、充滿張力的心理空間,是觀者與畫面對話、進行內省的精神場域。

三、虛與實的動態關系:天人互滲的進程
譚延桐藝術的精髓,正體現在虛實之間生生不息的互動中:
一是從實到虛的消融:清晰的筆觸、堅實的形體常常在邊緣逐漸消散、融化進虛空的背景中。這象征了個體意識、具體物象向宇宙本體(“天”)的回歸與融合,是 “合一”過程的視覺化。實不再孤立,而是從虛中誕生,又回歸于虛。
二是 以虛生實,無中生有:畫面中最具精神性的“實點”(如一點亮光、一道清晰的線)往往從看似虛無的混沌中自然浮現或凸顯。這完美詮釋了老子“有無相生”和“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的思想。精神性的“有”(覺悟、啟示)正從絕對的“虛”(道)中誕生。
三是互為邊界,相互定義:在他的畫中,虛與實的邊界常常是模糊、滲透、流動的。沒有絕對的實,也沒有絕對的虛,二者在相互侵蝕、彼此滲透中共存。這反映了“天人合一”并非僵化狀態,而是一種動態的、持續的互滲關系。

四、超越傳統:虛實的現代心靈圖式
與傳統文人畫以“虛”表現“遠”、“逸”、“淡”的出世情懷不同,譚延桐的虛實結構更具現代性的精神沖突與救贖意味:
他的“實”可能充滿掙扎、厚重與苦難感(如濃黑、糾結的線條)。
他的“虛”則可能同時蘊含希望、寧靜與深淵(如一片冷寂的藍或一片溫潤的微光)。
虛與實的碰撞,因而成為現代人內在世界矛盾(有限與無限、存在與虛無、苦難與超越)的戲劇性舞臺。最終的畫面平衡,則暗示了通過藝術修煉達到的精神整合與升華。

在譚延桐的畫面中,虛與實是一體兩面的宇宙呼吸。“實”是精神掙扎與存在的錨點,“虛”是靈魂向往與回歸的穹頂。二者之間永不停息的對話與轉化,正是其“天人合一”思想最深刻、最動人的視覺實踐。觀者面對的不僅是一幅畫,更是一個正在發生的宇宙生成與心靈修煉的儀式。他的藝術由此證明:最前衛的抽象形式,可以與最深邃的東方哲學靈犀相通,共同探索生命的終極實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