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唐代宗大歷二年的冬雪落滿夔州的丹壑,杜甫在漂泊的第九個冬至日,揮毫寫下“年年至日長為客,忽忽窮愁泥殺人”。這一紙寒詩,穿越千年風(fēng)霜,至今仍能讓我們觸摸到詩圣筆下的冬至溫度——有羈旅的孤寒,有故園的思念,更有未涼的家國情懷。
“年年至日長為客”,開篇一句便道盡漂泊的宿命。彼時56歲的杜甫,早已不是“會當(dāng)凌絕頂”的少年郎,安史之亂的余波未平,他輾轉(zhuǎn)流離,從長安到成都,再到夔州,歲時節(jié)令于他而言,只剩“客居”的印記。冬至本是“陰極之至,陽氣始生”的歲首般重節(jié),唐人視之為命運重啟的象征,可于杜甫,這一天只意味著又一年的窮愁糾纏。“忽忽窮愁泥殺人”,“泥”字堪稱神來之筆,將無形的愁苦寫得有形有質(zhì),如夔州冬日的泥濘,膠著纏身,讓人動彈不得。
江風(fēng)凜冽,吹皺了詩人的鬢發(fā),也吹涼了羈旅的時光。“江上形容吾獨老,天邊風(fēng)俗自相親”,杜甫拄杖立于江畔,江波倒映出自己蒼老的形貌,歲月的風(fēng)霜在他臉上刻下溝壑,與天涯間其樂融融的民俗風(fēng)情形成刺目的對照。當(dāng)?shù)厝嘶蛟S正圍爐取暖,共享冬至的團圓,而他這個異鄉(xiāng)人,只能在這份“自相親”中,更添對故土親人的思念。這份孤獨,不是無人陪伴的寂寥,而是靈魂深處與故土的隔絕,是“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極致寫照。
雪后初晴,詩人踏著殘雪走向丹壑,藜杖點雪,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杖藜雪后臨丹壑,鳴玉朝來散紫宸”,眼前的清寒之景,忽然與記憶中長安的繁華重疊——昔日此時,他或許正身著官服,佩玉鳴響,從紫宸殿散朝而歸,那玉飾碰撞的清脆聲響,是仕途順?biāo)斓挠∮洠蔷枷嗟玫臉s光。而今,紫宸殿的繁華已成舊夢,丹壑的寒雪才是眼前的現(xiàn)實。一今一昔,一寒一暖,一落魄一得意,強烈的對比中,藏著詩人對仕途的無限悵惘,對家國的深切眷戀。
這份悵惘終究化作刻骨的愁緒,凝結(jié)在詩的末尾:“心折此時無一寸,路迷何處見三秦。”三秦之地,是長安的代稱,是他魂牽夢縈的朝廷所在。可亂世之中,前路茫茫,連回望故都的方向都已迷失。這“心折”二字,寫盡了極致的悲痛,仿佛那顆憂國憂民的心,在冬至的寒風(fēng)中碎成了寸許。誰曾想,這聲悲嘆竟成讖語,四年后,杜甫客死耒陽,終其一生未能再踏三秦之地。
杜甫的《冬至》,從不是單純的節(jié)氣詠嘆,而是一部濃縮的人生悲歌,一幅時代的苦難畫卷。他以冬至為引,將個人的漂泊、歲月的滄桑、家國的憂患熔于一爐,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全詩八句皆對,律對嚴(yán)整,卻無雕琢之痕,那份沉郁頓挫的情感,如夔州的江水,跌宕起伏,直擊人心。
千年后的今日,冬至依舊是團圓的時節(jié),我們圍爐吃餃,煮酒話家常,早已沒有了杜甫的窮愁與漂泊。可當(dāng)我們重讀這首《冬至》,仍能被詩中的情感觸動——那份對故土的眷戀,對家國的牽掛,是跨越時空的共鳴。詩圣的筆,不僅記錄了一個冬至的寒,更記錄了一個時代的痛,一份永恒的家國心。
這個冬至,不妨煮一壺?zé)岵瑁?xì)讀這首《冬至》。在“年年至日長為客”的嘆惋中,珍惜眼前的團圓;在“路迷何處見三秦”的悵惘中,感恩當(dāng)下的安穩(wěn)。讓千年的詩句,溫暖這個寒冬,也讓詩圣的家國情懷,在歲月中永遠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