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恨的邊界在教育中變得模糊,唯有在歲月的沉淀后,我們才看清那些嚴厲背后,藏著的是一種不肯放棄的深情。
盧大哥曾在一個夏夜的梧桐樹下,慢條斯理地對我說過一番關于“愛恨”的話。他說:“對一個人的喜歡也好,討厭也罷,都是感情的自然流露,無關乎是非對錯。關鍵看這種愛恨有無必要。”
“或者說,當時的即興愛恨,在后來的反芻中,還是否仍然是愛恨。”這話像一粒石子,投進我少年時代的心湖里,漾開的漣漪中,浮現的總是那些老師的面孔。而盧大哥的話,惹人思緒翻飛。
一、恨的源頭:一道錯題,一次瞪眼,一個飛來的粉筆頭
學生時代的“恨”,往往來得直接而猛烈。它可能源于一道被紅筆狠狠劃掉的錯題旁,那個力透紙背的“重做!”;
可能源于課堂上一次突如其來的提問,你答不上來時,那道嚴厲又失望的目光;更具體的,或許就是半截精準命中額頭的粉筆頭,伴隨著一句“上課再睡覺就出去!”
那時,心里堵著一團火。覺得老師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最可恨的人。憑什么當眾讓我難堪?憑什么對我這么嚴格?那份憤懣是真實的,帶著青春特有的尖銳和疼痛,在日記本里、在伙伴的竊竊私語中,被反復咀嚼、發酵。
二、恨的真相:講臺之上,亦是凡人
多年以后,當我也陰差陽錯地站上講臺,面對幾十雙清澈又狡黠的眼睛時,才驀然懂得了當年的“恨”。
那個扔粉筆頭的老師,或許前一晚剛為生病的孩子熬了一宿,站上講臺全憑一份責任硬撐;那個因為作業潦草而嚴厲批評你的老師,或許正為家庭瑣事焦頭爛額,你的敷衍成了壓垮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師也是人,有喜怒哀樂,有生活的泥濘與困頓。他們不是圣人,卻總被期待扮演完美的角色。
所謂“恨”,有時只是稚嫩的心,尚不能理解成年人世界的復雜與負重,無法將一個人的專業行為與他的全部人生割裂看待。我們把對某個行為的不滿,擴大成了對一個人的全盤否定。
三、恨的轉化:一股反向驅動的力
奇妙的是,有些“恨”并未隨風消散,反而在生命里扎根,長成了另一番模樣。
我曾“恨”過一位要求嚴苛的語文老師,她逼我們背誦大量古文,錯一字或字體潦草便要罰抄。當年苦不堪言。可如今,當那些篇章在我腦海中自然流淌,當我能領略其中千年前的光華與情感時,心中涌起的竟是感激。
那最初的“恨”,像一塊粗糙的礪石。它磨得我們生疼,卻也磨掉了懈怠、馬虎和輕浮。老師的“討厭”與“可恨”,成了一種尖銳的提醒。
每當我想對工作敷衍塞責、對生活游戲人生時,記憶中那道嚴厲的目光便會倏然刺來,讓我一個激靈,重新校準自己。原來,那“恨”里包裹的,是一種不肯放棄的期待。
四、愛與恨:講臺兩側的共通情感
事實上,情感的激流從來不是單向的。“恨”可能在理解中化為感恩,而當時感受到的“愛”,也未必是它本來的樣子。
一位從不批評、總是和顏悅色的老師,給予的若是無原則的包容(溺愛),多年后回想,那或許是一種溫柔的怠慢。相反,那些曾讓我們“受傷”“憤恨”的調教,卻可能蘊含著真正的負責與關懷。
古人說“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教育中的真情,往往穿著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外衣。愛與恨的標簽,在時間這位公正的法官面前,常常需要重新審定。
教育的本質,或許正在于這種情感的深度互動與漫長解碼。老師傾注的心血,如同種子播入泥土,我們當時感受到的,可能是覆蓋種子的沉重壓力(恨)。
只有經過足夠歲月的醞釀,當生命的幼苗破土而出,迎風舒展時,我們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那壓力的名字,原來叫“培育”。
理想的老師,自然是春風化雨、學富五車。但那些曾讓我們“恨過”的老師,用他們的不完美甚至“錯誤”,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教會了我們更復雜、也更珍貴的一課:關于寬恕,關于理解,關于如何在一個不完美的世界里,辨認出那笨拙卻真誠的善意。
與其糾結于是否“恨過”,不如感謝他們曾如此認真地、介入過我們的人生。那些當時針鋒相對的情感,最終都融進了生命的底色,構成了我們之所以成為我們的、重要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