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我們不但要爭第一
許春旭
縣直機關的人，背地里都叫他“之乎者也局長”。
他是縣直一單位的局長，姓范，叫范劍白，白凈凈的，戴副鈦合金方框眼鏡，衣著板正，頭發也梳得溜光，乍看確實像個有“范兒”的領導。真實他肚子里沒多少真學問，卻有一身“學問腔”。開會講話，他必用書面語；日常聊天，他喜歡用“之乎者也’’，張口閉口“圣人曰”、“古人云”。就連批評下屬，都要說成“汝當自省”。
辦公室里私下議論：“聽他說話，像在看一本沒標點的古書。”
沒人喜歡他這種“端著”的派頭，但大家都習慣了。
那天，全縣“創先爭優”動員大會在禮堂召開?？h里四個班子的領導都在臺上，臺下黑壓壓一片。輪到范局長代表單位做表態發言，他清了清嗓子，照稿念得抑揚頓挫：
“我們要以時不我待的緊迫感，以舍我其誰的責任感，爭當全縣的排頭兵……”
稿子念完，按理說應該鞠躬下臺。可范局長覺得意猶未盡，仿佛胸中還有一腔“文采”沒施展。他掃了一眼臺下，又看了看臺上的領導，忽然來了勁頭——決定脫稿發揮。
他挺直腰板，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同志們，這一次，我們不但要爭第一……”
話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這“不但”后面，按習慣得接“而且”，可“而且”什么呢？再爭個什么，才算有氣勢？
他的腦子在飛快地轉：“而且要再創佳績？”太普通?！岸乙屡矢叻?？”太虛。時間不允許他多想，禮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硬著頭皮，把“而且”說了出來：
“……而且要爭第二！”
臺下有人忍不住抿嘴。
范局長自己也覺得別扭，但話已出口，只能順著往下圓。他索性把牙一咬，提高音量，做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勢：
“……甚至要拿到第三！”
禮堂里安靜了半秒，隨后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哄笑，有人趕緊低頭翻材料，有人假裝咳嗽，還有幾個人不知是出于禮貌，還是純粹想讓這場戲更完整，竟鼓起了掌。
臺上的主要領導，臉刷地紅了。有領導輕輕咳嗽了一聲，有的干脆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天空，似乎那邊有天外之客即將來臨。
范局長卻沉浸在自己的“鏗鏘誓言”里，激動地向臺上領導、臺下同事深深鞠了兩個躬，腰桿挺得筆直，昂首闊步走下臺去。
回到座位，旁邊的同事側過臉，壓低聲音：“范局，您這是……全線開花??？”
范局長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只當對方是在夸他目標宏大，便微微點頭，臉上帶著一絲矜持的微笑。
散會后，走廊里、廁所里、樓道拐角處，時不時傳來壓低的笑聲：
“不但要爭第一，而且要爭第二，甚至要拿到第三……”
“那咱單位今年也別爭了，人家都包攬前三名了?！?/span>
“那他單位也不用干了，直接上臺領獎去！”
這話像風一樣，很快吹到了他所在單位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只是范局長自己過了兩天才隱約意識到哪里不對勁。
那天他在辦公室看文件，秘書敲門進來，遞上一份材料：“范局，這是我們局里各股室的‘創先爭優’目標分解，您看看?！?/span>
范局長翻到第一頁，上面寫著：
本年度總體目標：
1. 力爭全縣綜合考核第一名；
2. 確保不低于第二名；
3. 努力爭取第三名。
范局長看著這三條，眉頭越皺越緊：“這是誰寫的？目標怎么能這么定？”
秘書忍住笑，低聲說：“是……根據您在全縣縣直單位動員大會上的講話精神整理的?！?/span>
范局長愣在那里，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他忽然想起那天禮堂里的笑聲、主要領導紅著的臉、自己那兩個用力過猛的鞠躬。
窗外陽光很好，院子里的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范局長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第一次認真地、長時間地沉默。
他這才明白，自己費盡心思裝出來的“品位”和“學問”，在別人眼里，不過是一個笑話。
而那個笑話，有一個簡單的名字—— “不但要爭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