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糊涂》
寫在前面：這部《大糊涂》可視作央八最近收官的電視劇《大生意人》中"萬茶大會"故事的深度側寫與精神外傳。劇集著重描繪古平原在晚清商海中的權謀與崛起，而本小說則將目光投向茶農的勞動者智慧——大糊涂們常在苦難無助的境地里化腐朽為神奇，成全了創新。古平原的那杯"糊涂茶"所象征的是一種扎根于泥土、貫通于歲月的根本性創造。
卷三·通天途
第十六章：第四條路
古平原回到武夷山時，已是臘月。
年關將近，山道上卻熱鬧非凡。茶農們挑著擔子下山，擔子里不是茶青，是年貨——布匹、臘肉、紅糖，孩子們穿著新棉襖，臉蛋紅撲撲的。
老根叔在村口迎他，老漢咧嘴笑，缺了顆門牙："東家！您可回來了！瞧瞧，今年咱們山南，可是頭一遭這么熱鬧過年！"
古家老宅里，陳伯正撥著算盤，老花鏡滑到鼻尖："東家，您猜今年‘霜刃’貢茶的定金是多少？"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兩？"
"三千兩！"陳伯聲音發顫，"內務府直接下的單，要五百斤。太后還特意吩咐，明年霜降后，第一批‘霜刃’要直送宮里。"
阿福插嘴："胡記那邊可慘了！他們的‘御賜蘭雪’沒人要，說是……說是偷了咱家的秘方，制出來的茶不對味兒。古柏師傅現在閉門不出，羞于見人。"
古平原靜靜聽著，走到"守正棚"前。竹棚空蕩蕩的，工具還在，但沒了人氣。他走進去，在古柏常坐的位置坐下。
陳伯跟進來，嘆息："古柏他……也是一時糊涂。"
"他不是糊涂。"古平原輕聲道，"他是太明白。明白‘蘭雪’的規矩不能破，明白祖宗的遺訓不能違。可這世道變了，規矩不破，人就要餓死。"
他起身，從懷里取出那三本秘笈——是今早有人偷偷塞回門縫的，包著油紙，保存完好。
"秘笈還回來了，但‘守正棚’不能只守舊。"古平原將秘笈放在案上，"從明年起，‘守正棚’改為‘傳習棚’。古法要傳，但也要教茶農認茶性、辨天時。讓他們知道，什么樣的茶青該走什么樣的路。"
"那‘求變棚’和‘隨緣棚’呢？"
"合并。"古平原走出竹棚，望著院中忙碌的人們，"就叫‘新途棚’。專事研制新茶，不僅用凍茶，也用蟲眼茶、焦邊茶、暴雨打傷的茶——凡天災所賜，皆可入茶。"
他頓了頓，聲音清晰而堅定："三條路，從今往后，變成四條路。"
陳伯怔住："第四條路是？"
"天災茶路。"古平原指向遠山，"告訴所有茶農，茶葉受了災，莫慌，莫賤賣。拿來‘新途棚’，咱們一起試，看老天爺給的這道難題，能不能解出新滋味。"
臘月二十三，小年。
古家老宅開了流水席。七十二戶茶農齊聚，堂屋坐不下，就擺在曬場上。長條凳，八仙桌，大碗茶，大塊肉。孩子們在席間追逐嬉鬧，老人們抿著酒，說著陳年舊事。
古平原挨桌敬茶。到老根叔那桌時，老漢拉著他坐下，從懷里掏出個紅布包，層層打開，里面是塊木牌。
牌上刻著簡陋的字："古先生長生位"。
"東家，這是咱們幾家湊錢刻的。"老根叔眼睛紅了，"不是供在祠堂，是供在家里。讓孩子們每天上香時都記得，是您，給咱們這些泥腿子，踩出了第四條路。"
古平原接過木牌，沉甸甸的，像捧著一座山。
他起身，走到曬場中央。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細碎的雪花在燈籠光里飛舞，像漫天的茶毫。
"鄉親們，"他舉起茶碗，"這碗茶，敬天。"
眾人舉碗。
"敬這武夷山的每一寸土，每一場雨，每一場霜。"
雪花落在茶湯里，瞬間化了。
"敬咱們自己——敬咱們在絕路上，硬是踩出了一條生路！"
"干！"
上百只碗碰撞，茶香四溢。雪越下越大，卻蓋不住曬場上的熱氣、笑聲、還有那股子從凍茶里淬煉出的、凜冽而溫熱的希望。
夜深了，席散了。
古平原獨自站在曬場上。雪已積了薄薄一層，將白日喧囂溫柔覆蓋。他彎腰，捧起一捧雪，湊近鼻尖。
雪有味道嗎？
有的。是空的，凈的，像初生的茶芽，還未沾染塵世煙火。
陳伯提著燈籠走過來，為他披上大氅："東家，回屋吧，小心著涼。"
"陳伯，您說，"古平原望著雪夜中黝黑的茶山，"明年霜降，會是什么樣？"
老頭笑了，皺紋在燈籠光里舒展："管它什么樣。有路，就不怕。"
是啊，有路，就不怕。
四條路也好，四十條路也罷。路是人踩出來的，茶是人制出來的。只要這片山上還有人，還有茶，路，就會一直延伸下去。
雪靜靜落著。
茶山靜靜睡著。
而某些新的、糊里糊涂卻充滿生機的可能，正在冰雪下，悄悄孕育。
【終卷：天下茶】預告：
"霜刃"貢茶之名震動天下，古平原受邀赴倫敦萬國博覽會。
在泰晤士河畔，他面對的是截然不同的戰場：湯姆遜的印度紅茶帝國、法國茶商的優雅營銷、日本綠茶的精工細作。
而最讓他震撼的，是一份來自東印度公司的收購合約——他們想買斷"霜刃"的制法，開價足以買下整座武夷山。
與此同時，國內風云突變：胡玨聯合洋商，欲壟斷閩茶出口；茶農中有人被高價收買，偷運茶苗出境；朝廷下旨，命古平原"以茶為國爭光"。
站在博覽會的中國展區前，古平原手里捧著一盞"霜刃"。
茶湯在異國的燈光下，泛著熟悉的光澤。
他想起父親的話，想起王爺的話，想起老根叔的話。
最后，他想起自己常說的那句話：
"路，不止一條。"
但這一次，他要走的，也許是世上從未有人走過的那一條。
那一條，叫"天下茶"。
